孟小冬2012年第2期
孟:(内心独白) 【一阵声响】 什么声音? 点滴吊架?闪电雷鸣?疾风暴雨?枪响?鞭炮? 还是说长道短的人声嘈杂? 一辈子任谁也甩不开这些扰人的。 【孟出场】 我在喧哗中长大,急管繁弦里、自能找一份安宁自在。 您呢?走进锣鼓喧哗,为的什么? 来看戏?看我唱戏? 今儿个什么戏呀?上座怎样?满座?三成? 【看看台下】 今儿个座儿不错啊,人来的真多。 【仿佛进入回忆】 打我第一次上台,台下就是黑压压一片, 热闹, 台下热闹、台上也热闹, 今儿的戏好热闹,「宏碧缘」 连台本戏,连演二三十集,集集惊悚、步步惊奇,飞檐走壁、绑架杀人、高潮迭起! 【台上演一段武戏:宏碧缘】 我在那儿【指着正在演出的武生】 : 骆宏勋 , 男主角。 掌声如雷,那是给我的,12岁的我,男主角! 12岁就成了上海大世界的头牌。 大世界,上海的大型百货公司, 一楼精品、二楼洋装、三楼唐装、四楼京戏、五楼上海小曲、六楼歌厅跳舞。 竞争可激烈呢, 所以,我在那儿什么都得唱, 《枪毙阎瑞生》 时装新戏,社会新闻,真人真事, 我演阎瑞生,嫖客,杀人的嫖客,杀了妓女的嫖客, 12岁的嫖客。 连演几十场,一票难求。 剧情曲曲折折,可我排三天就能上场。 我怎么做到的? 功在身上,从小练的,拿起来就是,安在哪儿是哪儿。 腔呢,又高又尖, 唱一句您听听: 【四下里、空甸甸、无处逃亡】 过瘾吧? 可我不想这么唱, 我心底有一种声音,常在呼唤着我, 睡着醒着的浮现在耳边。 这声音存在吗?真实吗?我都分不清了, 我只想能唱出那样的声音: 高而不尖、宽厚沈实,脱尽火气。 唱一句 【洪洋洞:为国家哪何曾半日闲空】 后来我知道,那叫余派,余老板的唱法。 我要找那样的声音,我想学。 14岁的我离开了上海,放下一切,寻找这声音。 我走下舞台,穿过座儿,走出大世界,走出上海,迎向风雪,走进北京。 【时间流逝】 北京的戏园子真多,隔个街口又是一家,一家家都是名角儿,我要找的声音在哪儿? 我走了进去,但,没有那声音, 他没来,余老板没来,临时没来。 后台人声嘈杂 * 余老板怎么还没来呀? 众人七嘴八舌 * 公主都扮戏了,杨四郎还没到,快派人去催呀! * 早就去催了,临时垫一出《花子拾金》! * 余老板病啦,请大夫到家看诊,说看完诊就来。 * 余老板怎么动不动就生病?谁知道是真是假! * 早不病、晚不病,每回生病都赶在节骨眼上。 * 《花子拾金》马后点,多拖些时间。 * 已经“马后”啦,20分钟的戏唱了一个钟头啦! * (从后台悄悄对着台上提示) 花子捡到黄金,开心的唱小曲, 西皮、二黄、梆子、坠子、南管、北管、歌仔戏,什么腔调都能唱!会什么唱什么! * 都唱啦,快没词啦! * 已经没词了!您瞧花子在台上直回头往后台使眼色:让我下来吧! * 这可不成,这么办,请言老板救场。 * 谁肯救?余老板的腔多讲究啊,唱得跟余老板不一样,花钱的大爷准定挑眼,回头这句太高那句太低,好心救场反被褒贬一番,谁乐意啊? * 总得找个正宗余派,还得透着几分新鲜。 * 北京城里叫得出名号却又带着三分陌生的,那才新鲜。 * (对着孟小冬)就您啦! 孟:(内心独白)我就这么被拱了上去。 孟:我是来听戏的,买了票的,包厢的座儿! 后台管事:明晚上请您坐包厢,每晚上都请您坐包厢,今儿个可得请您台上站! 孟:哪儿跟哪儿啊?唱什么? 后台管事:《四郎探母》! 孟:跟谁唱啊? 后台管事:梅先生! 孟:梅先生? 后台管事:您代替余老板,和梅先生探母! 【孟唱第1首新编曲】 错愕、慌乱、欣喜、惊颤, 编曲: 猝不及防、未敢置信、一阵昏惶、一阵茫然。(猝念醋) 梅韵高华、悬在天边 谁能够近身谁得攀? 老天爷怎对我突然施恩眷? 初生的嫩芽何德何能、无端被推拥到梅边? 汗淋淋、意惶惶、心惊颤, 却又不容慌乱、无暇惊颤、好一阵、拖拉推挤、此身被拥至妆镜前。 早有人手执纱网、扑粉拍面, 吊眉勒头、一阵紧缠。 四郎的蟒袍才披上, 已有人为我把靴穿。 锣鼓三通催人紧 梅孟二字、大红招子、张挂台前。 掌声响起、我强压颤抖“伊伊啊啊”─── 转成京剧探母坐宫原词原腔(孟小冬饰演者魏海敏一人唱四郎和公主) (四郎:) 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 贤公主又何必言语太谦。 杨延辉有一日愁眉得展, 誓不忘贤公主恩重如山。 (公主:) 讲什么夫妻情恩德不浅, 咱与你隔南北千里姻缘。 因何故终日里愁眉不展, 有什么心腹事你只管明言。 (四郎:) 非是我终日里愁眉难展, 有一桩心腹事不敢明言。 萧天佐摆天门两国交战, 我的娘押粮草来到北番。 我有心过营去见母一面, 怎奈我身在番难以过关。 (公主:) 你那里休得要巧言改变, 你要拜高堂母就我不阻拦。 (四郎:) 我本当过营把母探, 怎奈我无令箭不能过关。 (公主:) 我有心与你金貔箭, 怕你一去就不回还。 (四郎:) 番营宋营距不远, 探母一面即刻还。 (公主:) 宋营离此路途远, 一夜之间你怎能够还? (四郎:) 宋营离此路途远, 快马加鞭一夜还。 (公主:) 先前叫我盟誓愿, 你对苍天就表一番。。 【第1首结束(京剧探母维持原词原腔,但请加入配器,以便与本曲前半新编部分整体融合)】 孟:(内心独白)我记得当时那掌声,比现在还热烈。到底唱得怎样?我也不知道,后来听人家说:好极了。 当时的观众(包括“梅党”)七嘴八舌: * 好啊! * 硬是要得! * 嗓子、韵味儿、气口、尺寸,严丝合缝! * 连呼吸都在一块儿! * 简直是同一个人分唱生旦 * 珠联璧合! * 天作之合! * 绝配! 孟:(内心独白)那天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上场的时候,有人唤我,那声音真好听,那语调,您听: 【孟回忆梅兰芳在后台对她说话】小冬,别慌,右边的翎子歪了,整一整再出台,要不,不好看。 孟:(内心独白)是梅先生,出台时,梅先生叫住我。我没敢看他,他伸手帮我理了理翎子,我──【唱】 【第2首新编曲】 第2首新编曲 浑身一颤、头低下, 紧盯着他、“花盆底儿”旗鞋上、展翅凤凰、满目纷华。 新编曲中的夹白 我不敢看他,而他在看我,转过来、歪着身子看我:(接唱)(这句是探母坐宫里公主的唱,请以京剧原词原腔夹在新编曲中) 我本当与驸马消遣游玩(公主边唱边歪身看四郎) (新编曲中的夹白) 此时我不该看他的,四郎正在低头轻叹。 没想到,那对展翅凤凰、不知怎么、竟到了我跟前。 新编曲中夹的探母公主念白 哈哈,好你个木易驸马,来到我国一十五载,连个真名实姓都没有,今儿个说了真名实姓还则罢了,如若不然,奏知母后,我说哥哥啊哥哥─── (新编曲中的夹白) 我猛抬头──(接唱新编曲) 猛抬头、看见一朵海棠花,他头上一朵海棠花, 新编曲中的夹白 忍不住用手………手里的扇子,轻轻拨弄了他……(接唱新编曲) 他…他的海棠花。 (这段是京剧《游龙戏凤》,请维持原词原腔,插入新编曲中)
(皇帝):好人家来好人家,不该头戴海棠花。 扭扭捏捏人人爱,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 (凤姐):海棠花来海棠花,反被军爷取笑咱。 我这里将花丢地上、踏来踏, 从今后不戴这朵海棠花。 (皇帝):大姐做事理太差,不该踏碎这朵海棠花。 为君与你来拾起,我与你插──与你插─── (新编曲中的夹白) 四郎看着公主,不,皇帝看着凤姐,凤姐看着我,(接唱)… 接唱新编曲 梅先生他─── 新编曲中的夹白 梅先生看着我。 (甜蜜羞涩的,接唱新编曲) 我把他、凤姐的绣纹长巾、轻轻踩踏, 他那里、啐我一口、轻笑一声、羞跑下, 我望着他,笑哈哈(不是唱笑哈哈三字,而是以京剧老生的笑:呵呵哈哈 当做这句腔的后段)。 下了戏、卸了装,我拿起他绣纹长巾,轻揉慢搓、拂双颊。 镜里的我、红了双颊, 忽的、镜中也出现了他, 他望着镜中的我、笑微微、也红了双颊, 我双颊更红、红似海棠花 镜儿里、红颊两双、海棠两朵、双双映菱花。 【第2首新编曲到此结束,其中京剧《游龙戏凤》维持原词原腔】 孟内心独白 (安静甜蜜的说) 什么声音啊?胡琴?笛子?三弦?洞箫?风拂过枝头?水流过溪谷?我的呼吸? 色彩越来越缤纷,青烟,紫雾,孔雀蓝,海棠红, 千丝万缕,晃动、摇漾。 整个天空都是色彩,谁的颜色?翎子?湘纹?还是、声音的光泽?声音有光泽吗? 我迎向色泽,身子好轻,飘了起来,翱翔、回旋,分不清是奔腾、飞天,还是坠落、飘零? 我浮荡在声音里,缠绕在色泽间,解不开,千丝万缕缠在一起,好多颜色缠成一道,交错、混淆、纠缠, 好亮,看不清,看不清, 忽的,七彩退去,白光一道,好亮的白,刺眼的银白,看不清了,看不清, 【 啪 (照相的闪光)】 我在哪儿? 孟内心独白 照相馆邀我俩拍照,《游龙戏凤》,反串,他皇帝,我凤姐。他帮我扮戏,我也帮他。 【梅孟相互化妆。梅先帮孟化装成凤姐,孟再帮梅化妆成皇帝】 【第3首新编曲开始。虽然和第2首接得很近,但情调不太一样,第3首前半有一点昆曲风味、浪漫旖旎缠绵。】 第3首新编曲 相互扮妆, 他为我、匀了粉面、注了胭脂、点了绛唇。 轻揉浅约、缓缓晕、泛开了一抹嫣红, 再为我描就了春山两弯, 细点染、淡粉轻烟,洒金粉、香印眉间,映照着秋波一泓。 轻挽起、云鬟雾鬓 斜簪上、金雀玲珑, 缀流苏、摇漾如风 (缀念坠) 款步轻移,袅袅娉婷。 我为他、理容妆,褪却了青春女儿红。 再为他、描眉如剑、英姿飒爽、多俊挺, (飒爽念萨爽) 挂须�、丝丝可玩、行一步、飘然如风、飘然如风。 风流天子、翩翩游龙。 妆成双对镜 惊见镜中人、竟觉认不真, 似曾相识、认不真, 可是真?认不真, 转身对凝神, (夹白) 你?我? 回眸再对镜, (夹白) 我?你? 我怎成俏佳人? 你怎是男儿身? 乾坤倒错、阴阳怎分? 男儿身?俏佳人? 是耶非耶?谁假谁真? 心迷蒙、神恍惚 但只觉、春烟袅袅、春水溶溶 相对望、梦酣春透、梦酣春透、琥珀�。 【第3首新编曲结束】 孟:(内心独白): 跟梅先生唱真舒服,咱俩虽然一个老生一个旦角,共鸣点却是一致的。 他的共鸣在这儿(指着眉间鼻心上唇),我的位置下面一点, 看起来一高一低,可是气沉丹田,由下往上、一气贯通。 我平常调嗓,总喜欢先调一段青衣,再回到余派老生, 好像这么一来,整个气息才打通,才能从心坎里唱出来。 梅先生和我常一块儿对腔,找共鸣。 那天,唱的是刘备、孙尚香「龙凤呈祥」。 孟小冬用京剧韵白念: (念)正是: (生)龙凤呈祥非偶然, (旦)千里姻缘一线牵。 孟内心独白: 我喜欢孙尚香,果断、痛快,自幼爱习武艺,屋里摆设全是刀枪剑戟,吓得刘备不敢一个人进洞房,硬拉着常山赵子龙保驾!这女子有趣! 但…….这样的女子,跟了刘备,还是得跟着回荆州。 我记得,梅先生说: 孟回忆梅兰芳说(孟小冬饰演者模拟梅说话) 梅:小冬,跟了我,别再上台唱戏了。 孟:我喜欢跟你唱,尤其想跟你演对儿戏。 梅:(孟小冬饰演者模拟梅说话): 小冬,唱戏辛苦啊,我到现在都还常做这样的梦,梦见我上台突然没词儿了,「三堂会审」这么熟的戏,上台竟一句都想不起来,一身冷汗吓醒。唱戏,担惊受怕,跟了我,你就别唱了。来,我帮你卸。 孟:我先帮你卸……. 梅:不,我等会儿还有一场《大登殿》,王宝钏,不卸了。 【稍停顿】 孟:(内心独白): 我没再扮上。 每天一个人在家里,我一个人的家,梅先生备下的。 【第4首新编曲】 第4首新编曲 梧桐院落、深深静 雕花芸窗、月影沉。 (夹白)梅先生总在排戏, 丝竹不辍、弦未停, 葬花奔月、西施洛神、俊袭人。 他嗓更美、味更浓、清纯雅正, 恰是我、追寻的、心底声音。 难道说、寻寻觅觅、正是此音? 难道说、我今生竟为此音生? 倘若说、我今生原为此音生, 却为何、这声音、近在耳畔、又远在天边, 欲待听时、飘渺无踪? 欲近难近、欲亲难亲, 长夜漫漫、伴我的、却是唱盘、片中音。 京剧《捉放曹》二黄,播余叔岩老唱片 一轮明月照窗下 (夹白)余老板的唱片,梅先生买给我的。 (自问)梅先生今儿晚上什么戏啊? (想了一下 , 自答:) 喔、《贵妃醉酒》,这会儿,该唱到哪儿啦? 播放梅的《贵妃醉酒》唱片 人生在世如春梦 ,且自开怀饮杯巡 (夹白)梅先生哪里去了? 合唱新编曲 (合唱):为什么、这声音、近在耳畔、又远在天边 (夹白):国外?美国在哪里? 合唱新编曲 (合唱):欲待听时、飘渺无踪? (夹白):在国外唱戏,他们懂吗? 《天女散花》、《西施》、《洛神》, 就算不懂,也知道一个个中国美女,完美无暇。 接新编曲 一个个、完美无暇、温柔敦厚、雍容雅正 一个个、冰雪丰姿、幽娴贞静、超然出尘 心事纵有、也须藏蕴 不激不偏、玉洁冰清。 台前幕后求至美 绝不容一点瑕疵印在身。 到如今声震寰宇名传四海 更不容半点瑕疵印在身。 人道他、灵光万丈清妙境 谁解他、绛唇珠袖寂寞心? 人羡我、簪得梅花度芳年 谁解我、独对冰寒孤冷情? 寂寞心、孤冷情, 欲近难近、欲亲难亲,飘渺无踪! 【这首新编曲尚未结束,音乐骤变】 枪响 【一声枪响】 (梅党七嘴八舌): * 出人命啦! * 小冬刚到北京,怎么就有这么多仰慕她的人,还闹出事来。 * 还是个大学生! * 公然持枪登堂入室,跟梅先生争夺小冬,风雅之事成了绯闻丑事,这对梅先生伤害太大了! * 梅先生一向雍容典雅,怎能沾上这种事? * 梅先生完美无暇,不能犯错。 (梅党七嘴八舌接唱): 完美无暇、雍容雅正 冰雪丰姿、超然出尘。 温柔敦厚、玉洁冰清 蜚声国际、人间至美 怎容得一点瑕疵印在身? 怎容得半点瑕疵印在身? 【第4首新编曲到此结束】 (梅党中的一人说): 真是多事之秋,梅家老太太过世了! 【第5首新编曲】 (梅家老太太丧事给孟小冬带来踏进梅家的机会,戴上白花时,心中有期待有希望)
换素服、簪白花、戴孝巾, 一步一步走向梅家大宅门。 脚踪儿从未踏近这门第 心儿里却已早有千百回行。 一路上心不定 转过了小河塘三岔路径 他每夜晚曲终人散归家时、必由此行经。 向左行、花阴深处是梅宅大院 右转身、我梧桐院落月影沈。 我想知道、他踏月归时可曾左右顾盼? 我想知道、他行经此处是怎样的心情? 好几回我静待在三岔路口、隐身树后, 遥望见他迎面来、我欲待相迎又却步回身。 从不想现身、将他拦阻将他问 我只想看看他、可会驻足暂稍停? 倘若他车轮暂住车帘轻揭 树后的我止不住笑扬唇、任凭热泪流入唇。 倘若他车未停直驱左转, 我顿觉寒瑟瑟、任是春深也遍体如冰。 只剩下一弯冷月照孤零、人影相伴、独自归来独自行, 唱一曲「一轮明月」到天明。 多少个、多少个、不眠夜煎熬不尽 今日里一身孝服、尽礼数依理而行。 到门首整仪容双环叩, (缩手,再整理整理孝巾和白花) 再理一理白花孝巾、把气息调匀。 【第5首新编曲结束】 【叩门 , 出来一女子 , 一样的头戴孝巾 】 女子:哪位? 孟: 灵前祭拜。 女子:哪房亲戚? 孟:……梅先生….. 女子:梅先生在灵前。 孟: 请回禀一声,是我。 女子: 梅先生哀痛逾恒,不便见客。 孟 请向梅先生回禀一声。 女子:先生身子,最是要紧,得好好顾着。 孟:先生他……. 女子:唉,别为难先生了。 上半场尾声合唱 一夜西风、老了婵娟、老了婵娟! 【中场休息】 孟小冬唱京剧老生 《搜孤救孤》整段倒板回龙原板: 白虎大堂奉了命, 都只为、救孤儿、舍亲生、连累了、年迈苍苍受苦刑、眼见得两离分。 我与他人定巧计, 到如今连累他受苦刑。 开言便把公孙兄问, 小弟言来你是听。 你若是再三地不肯招认, 大人的王法不徇情。 手持皮鞭将你打, 你切莫要胡言攀扯我好人。 孟内心独白: 这段《搜孤救孤》,我跟着余先生一字一音学了多少遍�。 唱这台戏的时候,是……40岁吧? 还不够苍劲,还得练。得练上一辈子。 怎么会有这么一台戏的? 喔, 是给他祝寿唱的。 他? 杜月笙。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三个字跟我密不可分? 那年,我还不到30。 好像又一段八卦,是吧? 我知道,很多人好奇, 有人说,我是为了金钱, 有人说,我是为了权势, 也有人说,说我说过:“要嘛不再嫁,要嫁就要嫁一个 跺一跺脚能让满城乱颤的人!” 我说过这话吗? 我记不得了。 就算记得,我会告诉您吗? 您猜。 怎么开始的我也记不得了, 只记得他请我剪彩,为他的黄金大戏院开幕剪彩。 我还在犹豫着、考虑着,就听见前台在唱《探母 坐宫》,唱公主的是个程派,(随口哼哼)猜一猜驸马爷腹内机关….. 挺独特的。 【杜月笙登场】 杜月笙:独特,对了,就是要和人不一样,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孟小冬:喔,是杜先生,您该上戏了,《坐宫》唱完了,该您的《天霸拜山》啦,怎么还在后台? 杜月笙:小冬姑娘怎么恍神啦?《拜山》已经演完啦,下了戏啦,您全没听见?敢情还在想着《探母》呢。也好,幸亏您没瞧见我的窘态,“俺若皱一皱眉算不得俺黄门后代”的身段不是该一边脱衣服、涮衣袖,一手拍胸脯,一招一式都在(念锣鼓经)吗? 嘿,我衣袖没甩起来!我这辈子,甭管是水里来、火里去, 从来有板有眼,哪一个亮相不漂亮?那一个转身不精采?没想到今儿个砸了,京戏的台还真不是咱们外行能随便站上去的。 孟小冬:彩排嘛,又没人瞧见,瞧您这认真劲儿,直呼直令。 杜月笙:扮上了就是天霸,彩排和演出,只差有观众、没观众。 孟小冬:观众入了座儿,有叫好的,便也有喝倒采的;更有些不知是来看什么的,瞎起哄。 杜月笙:自个儿唱自个儿的戏,捧场的也好,起哄的也罢,总不能出错了步。 孟小冬:杜先生真有胆识,《天霸拜山》我们内行也没几个能拿得起来的,您票戏玩儿、竟敢动天霸。 杜月笙:我喜欢天霸。江湖汉子,生在绿林,长在绿林,却又难免想抽身绿林; 一旦离开绿林,真的进入官衙,当了差、做了官,却又心悬绿林; 官府有令围剿绿林时,面对自个儿兄弟,哪儿下得了手? 有朝一日上司官差被绿林劫走,可又得回到绿林、面对旧日哥儿们,一句话不对碴,指不定会断义绝交、手足相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生事千丝万缕,难分难解,莫过于此,黑白两道穿梭游走的辛苦,我可是体会得深了,相交满天下,真心能几人? 我喜欢天霸,心疼天霸,再难演,也想试一回。 孟小冬:我演过天霸,可没您这体会。服了您哪。 杜月笙:小冬姑娘还演过天霸? 孟小冬:小时候在上海,什么不都得唱嘛。 杜月笙:唱过旦角没有啊? 孟小冬:那倒没有…. 杜月笙:可您扮过,照相馆瞧见过照片,《游龙戏凤》,凤姐。我说句真的,您别见怪,您这旦角扮相不如老生,眼神,您这是男子的眼神,扮老生,风神洒落;演凤姐,英气太重。 孟小冬打小归了老生行,就没当自个儿是个女孩儿,戏台上帝王将相、英雄侠士当惯了,还以为台下过的是一样的日子。旦角这行当、算是没学过,就算扮过一回,也唱砸了。…还谈这干嘛?老生都不准备再唱了。 杜月笙:那怎么成?座儿可不依啊。 孟小冬:嗓子不舒服,老找不着共鸣。咱们坤生总有个局限。 杜月笙:哪有什么局限? 别跟男伶比雄豪,坤生妙就该妙在“一丝甜润潜运转、三分清韵留其中”。 【第6首新编曲】 杜月笙:(唱) 恰好比坤旦唱女声 娇音软媚不耐听。 必须要男儿音宽沉 方显得底蕴深藏、情浓味醇。 孟小冬:(唱) 又想起了梅边天籁音。 那梅声空灵轻盈,殊不知他内含底蕴力度千钧。 如他所言、正是阴阳相交融。 杜月笙:(唱) 干旦坤生理相通 男身女形、女学男声,不谐之处正相成。 孟小冬:(唱) 一句句灵参妙悟语, 竟出自上海滩头此蛟龙? 杜月笙:(唱) 蛟龙江湖历练久 早知黑白难断评。 人情艺境互为用 清浊阴阳又怎能截然分? 孟小冬:(唱) 我只知听梅一曲东风沈醉, 到今日滩头闻艺、一样的回甘味醇。 杜月笙:(唱) 原以为赫赫冬皇威名镇 不想她,意阑珊、情萧索、女儿心性 好叫人阵阵怜惜阵阵心疼。 孟小冬:(唱) 若说是水,人道他、惊涛、恶浪、急流、险滩、冰河、血海, 今日里细听他言、却好似一波波暖流钻入心。 杜月笙:(唱) 江湖乱、时局险、世道杂纷 唯有你一缕清音、能把愁肠涤净。 珍重你、绝艺身、玉精神、自在为人。 孟小冬:(唱) 人说他、似闪电、如雷鸣、风疾雨暴, 我只觉春风拂面、融雪化冰。 杜月笙:(唱) 坤伶中早已是出类拔萃 更要在、须生行里争头名。 孟小冬:(唱) 波波暖流、春风拂面、融雪化冰。 (这句迭在上一句杜月笙“坤伶中、早已是、出类拔萃 更要在、须生行里、争头名”的唱里。和声对位。) 孟小冬:杜先生说得痛快!勾起我唱戏的兴致了,您想唱什么?我傍您!什么行当都可以。 杜月笙:好,薛平贵王宝钏。 孟小冬:《大登殿》? 杜月笙:还没到呢,武家坡前寒窑会。我可只会老生喔。 孟小冬:行,我来宝钏。 杜(薛平贵):孟(王宝钏): 接唱对口快板【武家坡】(京剧原词原腔)
杜(薛平贵): 苏龙魏虎为媒证, 王丞相是我的主婚人。 孟(王宝钏): 提起了旁人我不晓, 苏龙魏虎是内亲。 你我同把相府进, 三人对面他说分明。 杜(薛平贵): 他三人与我有仇恨, 咬定牙关他就不认承。 孟(王宝钏): 我父在朝为官宦, 府上金银堆如山, 本利算来该多少? 命人送到那西凉川。 杜(薛平贵): 西凉国一百单八站, 为军要人我就不要钱。 孟(王宝钏): 我进相府对父言, 家人小子有万千。 将你带到官衙内, 打板子,上夹棍,丢南牢,坐监禁,管叫你思前容易你就退后难。 杜(薛平贵): 好一个贞节王宝钏, 百般调戏也枉然。 怀中取出银一锭, 将银放在了地平川, 这锭银,三两三, 拿回去,把家安, 买绫罗,做衣衫, 做一对风流夫妻就过几年。 孟(王宝钏): 这锭银子我不要, 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 买绫罗,做衣衫,买白纸,糊白幡, 落得个孝子的名儿在这天下传。 杜(薛平贵): 烈女不该出绣房, 因何来在大路旁? 为军起下不良意, 一马双跨到西凉。 【第6首新编曲结束,其中《武家坡》京剧原词原腔】 杜月笙:杜某一片诚心,明日剪彩,就请冬皇赏个全脸。 孟:(内心独白) 我接过了红绳,走进了戏院剪彩,也走进了杜家。虽然真正红绳结起已是数年之后,但从那一刻起,我回到戏里。 杜月笙: 戏院是我的,班底现成的,在我的戏院唱一台戏,里里外外我打点,包管您安心痛快。 孟:(内心独白) 杜先生也想唱戏,我们常点起蜡烛,两人穿梭在烛光明灭间,看光焰,看光焰从红色瞬间转成黄色、棕色、暗红,我俩或左或右,或前或后,穿梭萦绕在烛光间。他要跟着我练台上的眼神。我们学戏,从小对着香头练,他却要对着蜡烛。我想起以前跟梅先生也常在月光中对望,他要练虞姬的引子:“明灭蟾光,金风里,鼓角凄凉”,月光下梅先生的眼神清明透亮,而今天在烛火里,我看着他,没想到没练过的眼神,一样清明透亮。那是一双凝视着我的眼,我从他的眼睛里,看见自己。但,我没能陪他上台,战争开始了。 台上伶人演【抗金兵(梁红玉擂鼓战金山)】,重点在表演击鼓,京剧与国乐团同击鼓。 正是: 协力同心齐奋勇 哪怕敌寇不剿平。 孟:(内心独白) 戏,照样还得唱,《抗金兵》、《花木兰》、《生死恨》,一出接一出,烽火连天,一仗又一仗,《抗金兵》、《花木兰》、《生死恨》,一出接一出,…………上海终究没能守住。我跟着杜先生避乱到了香港,烽火连天,我心里一阵阵慌,总觉得唱不好,戏还得学。战争越烈,我越发想完成心愿,耳边那雅正声音一再浮起,我想拜师,学余。 杜月笙: 余老板? 是个角儿,大角儿。那年我家祠堂落成,那排场!党国政要、各路英雄都到齐了,南北名角一网打尽, 就他,余老板,就他一个没来,生病了!谁知道真病假病。 可也怪,至今回想当日,浮上眼前的,竟是那缺席的。 来的,我记不全了; 没来的,独特,出众,反倒刻在心里。 听说他这几年真不常上台了,是嘛,动不动生病,老生病、老生病,这可不?真病得上不了台了。 你想跟他学,好,就依着你自己,我年纪大了,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做自己想做的,别怕。 【灯暗 时间流逝】 而后 【灯亮】 孟:这几天你上哪儿去了? 杜:我去了趟北京,东四十三条准备了一间房子,你一去就能住进去。银行里你的名字开了个户头,我上海“中汇”在北京的分行,随时提随时有,要多少有多少。房子里里外外都打理好了,老妈子、园丁、车夫都安置好了,你常吃的药也都备齐了,还请好了一位大夫。你什么时候想上北京就什么时候去。 孟:你特别为…….这屋子怎么挑上的? 杜:一瞧见门口那株梧桐树,就认准了。梧桐是凤凰的家,我没学问,却还晓得一句诗:碧梧栖老凤凰枝,听说是杜甫的,大诗人说的,准没错。 【灯暗 时间流逝】 【灯亮】 (孟小冬到了新房子:北京) 【第7首新编曲】 孟:(唱) 梧桐院落、一派幽静 沉水檀香、散入秋风。 芸窗栏挂如意结、千丝万缕 朱帘上缀铃铛、八宝玲珑。 彩匣朱粉胭脂扣 菱花古镜伴瑶琴。 屏风上金山碧水施彩绘 细看来、原来是、黄浦滩头春色浓。 江湖男儿心如绣 还有那张张唱片摆置匀。 眼前景依稀曾经历 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在桌上看到一个大花瓶,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是杜月笙留的,念:】 (杜月笙的声音传来) 这屋子清幽,调嗓不会扰人;若不想人听,就对着瓶口唱,声音不会传出去。 (孟很激动的对着瓶子唱了一句京剧《文昭关》) 孟:(唱)一重恩当报九重恩 什么声音?胡琴?笛子?风拂过枝头?水流过溪谷? 我的声音?我自己的声音?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了!? 头一回听见自己的声音! 没有一点嘈嚷,没有一点杂音, 总算甩开那些扰人的了。 难道、总得对着瓶子唱,才能听见自个儿的声音? 而,我真就不给人听了吗?不再唱给人听了吗? (紧接余叔岩下面的这一段「我为自己唱」) 【下面余老板在舞台上方高架台面上谈艺的两段话,穿插着孟小冬以分解“字头、字腹、字尾”的方式唱京剧【为国家哪顾得…】的练习清唱】 余老板:多年没上台了,身体不好,不过倒也是另一条路子:我为自己唱,不为座儿唱。 如今这一出新戏、那一出新戏,无不七弯八拐、柳暗花明,编戏的尽谈些戏剧性,殊不知,戏越曲折、情味越淡。唱戏唱戏,讲究的是唱,咬字、发声、收音、归韵、落腔、气口,无一不是学问。上台面对观众的时候,得讲求戏剧性,如今不上台了,面对胡琴,听自己的声音,倒可以一个劲儿的往深里走。昆曲分清工、戏工,京戏也是同一个意思。正是:人生百态穷不尽,一曲能通天下情」。意境不在剧情里寻,不在唱词里找,就在这一字一音。 余老板:学戏不能求快,得细火慢煨,一点一滴浸润。到了我这儿,就得一切放下。 孟:(内心独白)原来戏可以这么唱,我放下一切,从头开始,把从前都抛了,从头来起,重新找发声、找共鸣。 【以下将开始孟小冬所唱第8首新编曲,余叔岩这几段话,穿插其间】 余老板:嗓子不够宽,就以峭拔取胜;不够厚,就以顿挫弥缝。扬己之长,补己之短,这才见功夫,显个性。 余老板:剧情天翻地覆的时候,我不唱;得等到事过境迁才唱,那时侧身天地、独对苍茫,才禁得起咀嚼。 余老板:唱戏的享受,就在唱出一股人生况味。 余老板:学到无所不能时,方知有所无须为。 余老板:(运笔写书法)运腔如运笔,中锋到底,一偏就左了。 【孟小冬唱第8首新编曲】(中间穿插上面余叔岩几段话) 孟:(唱) 千思万虑俱涤净 精醇只向音声寻。 非关文辞与戏情 一字一音韵最真。 寻寻觅觅、耗尽了心血用尽了情, 原来竟在自身丹田气息中。 水流千遭归大海 到此时、澄明透亮、海阔天清。 【余叔岩说运腔如运笔一段,穿插在这里,下面孟小冬练书法兼写信给杜月笙。换杜月笙唱(读信),孟小冬写信】 调气息、每日习书艺, 恰正好、把点点心事对你细诉对你云。 好教你、见书如同见其人, 逐字逐句、跟随我度过每一个日出日落月东升。
今日我练的是「娘子不必太烈性」, 这「性」字、我反复练了百来回、总觉得音不开阔听不明也唱不真。 对菱花、看口型 对玉瓶、听回音 到今日、忽悟真谛,豁然贯通 不高不低、不大不小、不偏不倚、恰得其正、满心欢欣。 多年追寻得安顿, 立庭院、对春风、连歌几声。 这声音、随风传递、千里吹送, 你在那、天涯海角迎风立、倾耳听、可曾听见我歌声?(转念白)可曾听见我声声呼唤你。 【刚才这首新编曲已唱完,但音乐请不要停,连贯到下面这段独白】 孟:(内心独白。这段独白与上半场语言相近,以色泽形容声音,而此刻孟小冬心情渐趋稳定,对声音的追求已有掌握,繁华落尽见真纯,七彩光芒融合之后成为纯白,这段越念越安静)迎着风,你看见没有? 青烟、紫雾、孔雀蓝、海棠红,千丝万缕,晃动、摇漾。整个天空都是色彩,谁的颜色?青花瓷?胭脂扣?还是、声音的光泽?声音有光泽吗? 千丝万缕缠在一起,好多颜色缠成一道, 交错、混淆、纠缠……….好亮,看不清,看不清, 忽的,七彩退去,纯白一片! 安详宁静,是胡琴?还是笛子? 【音乐停】 孟内心独白:在这儿学余学了五年多,老师过去了,战争也快过去了。杜先生从香港来接我回上海。 孟:屋子你当年亲手打理的,却没来过。 杜:谁能料到呢?这几年跟余先生学得怎样? 孟:苍劲。学会了唱出苍劲,浓郁里得带点儿沙哑老音。 杜:苍劲….我也老啦,活了快一甲子。过两年,真到了六十,办场戏吧。 孟:外头这么乱,还办戏? 杜:越乱越想听戏,祝寿是假,不过是为了凑集名角想听几出好戏吧。�也来一出吧,让我听两口正宗余派。 孟:………您杜先生寿宴,我以什么身分唱? 杜:如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却从没敢提过,既然这样,回上海咱俩风风光光办场婚礼。 孟:风光倒不必,只要当真。在自己家里就成。 杜:走,这就回去,回家。 孟:(内心独白) 一起回到上海杜家,红绳终究是结上了。 上海,热闹着呢,战争结束了。 梅先生复出,唱《牡丹亭・游园惊梦》,全国轰动。全国都在庆祝战争结束。 【牡丹亭惊梦, 柳梦梅、杜丽娘由梦神(梦魔)牵引相会】 【万年欢曲牌。杜丽娘入梦。花神引杜丽娘、柳梦梅同上,相见。曲牌收。】 柳梦梅 (山桃红) 则为你如花美眷, 似水流年, 是答儿闲寻遍, 在幽闺自怜。 (白) 姐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杜丽娘 (白) 哪里去? 柳梦梅 (白) 喏! (山桃红牌) 转过这芍药栏前, 紧靠着湖山石边。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 袖梢儿�着牙儿苫也。 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柳梦梅、杜丽娘 (同) 是哪处曾相见? 相看俨然,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 孟:(内心独白) 战争结束了吗?是有一阵子停锣歇鼓,但好像是咱们唱戏「中场休息」,喘了口气又开战了,到底是谁打谁?我弄不清,谁弄得清?。 杜月笙:这时局,连我都不知能做什么,办寿宴吧、轰轰烈烈演他十天,庆祝自己六十。 孟:(内心独白)可惜他身子也不行了,十天祝寿大戏,他都没能到前台看,后台搭张长榻、歪靠着,一边咳一边喘一边听戏。 杜月笙:我杜某人终究是杜某人,英雄帖一发,南北名角都来了,一个都没缺席。 孟:(内心独白)梅先生也来了,《探母》,一票难求,但,更难求的是最后一天我的《搜孤救孤》。这回观众来看的不是梅兰芳的女人。 媒体与观众: * 媒体:这位老先生,您身体行吗?抱着病还来听戏? * 观众:我是来看余老板的。 * 媒体:您胡涂了吧?今晚上是孟小冬《搜孤救孤》,不是余老板,余老板过世多年啦。 * 观众:我要透过孟小冬把一把余老板的脉! 余老板晚年生病不登台,但他的境界还在提升,每天啄磨字头、字腹、字尾、吐字、归韵,你听听、你听听,几张唱片炉火纯青,晚年跟在身边的只有孟小冬,我想听余老板,还不得来看孟小冬嘛? 孟:(内心独白)黄牛票翻二十倍,一条街一天卖出了二、三十台收音机。 电器行老板 * 缺货啦!赶紧进货,快着点,可别等冬皇「搜孤救孤」唱完再进哪! 孟:(内心独白)据说,我这场演出是京剧史上的神话。 观众甲乙丙丁 * 我用盘带录下来了,只是白虎大堂刚好换盘,缺两句。 * 这两句我有,我在「娘子不必太烈性」那儿换带子,漏了「烈性」的「性」。 * 我这份有「烈性」没「娘子」。 * 我的缺一锣。 * 我这儿补上了。 孟:(内心独白)孟小冬唱京剧原词原腔 他们凑完整了没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是来看余先生的,而我没砸老师的台。 《搜孤救孤》下半场一开始已经唱过, 【此处用胡琴声 稍微带起一点点回忆】 孟:内心独白 尾声奏起,我打开我的衣箱: 孟:(对话)这些行头戏服,跟了我一辈子,这场戏唱完,都用不着了。 【羽扇、褶子、箭衣,一件一件拿出来抚摸回忆。只留下一副黑�,之前和梅兰芳相互扮妆时曾为梅兰芳挂上的黑�】 【孟小冬唱第9首新编曲】 着此衫、我曾唱出、唱出了、击鼓骂曹、无限激愤, 着此衫、唱出捉曹放曹、悔愧心情。 伍子胥、一夜之间、急白双鬓 诸葛亮、坐空城、羽扇轻摇、险中弄险、显才能。 一生情意、戏里尽 今日里、伯牙摔琴、谢知音。 青衫一一赠他人, 只留下、一副黑髯、偕老终生。 留几许心事、心底存 任几许往事、飘飘如风。 从今后、心事只许自己听 一字一音内里寻。 人生有限艺无尽, 苍劲清醇待修行。 看四下、蟾光明灭、金风紧 听四下、鼓角凄凉、若悲鸣。 此生飘然、竟如风, 珍重余年、我与你相依结伴行、相依结伴一路行。 孟:今天唱得痛快,走吧,咱们一块儿。 后台管事:别走啊,观众还没散哪,前头鼓掌鼓了四十分钟了,等着您谢幕呢! 孟:谢幕?我不去。唱砸了才上台向观众赔不是,可我没砸啊!何况我这儿已经都卸了装! 孟不就是您本来模样吗? 挂上髯口,我是白虎大堂上的程婴;摘下髯口,我是谁? 杜月笙:小冬,观众想见冬皇,余先生过去了,他们不就等着你嘛。 稳着点,别慌,别恼, 可惜这台戏没我,要不我陪着你谢幕,你就自在了。 孟:(内心独白)有他这话,我也就自在了, 我走了出去。 灯太亮,看不见台下, 听见观众的掌声, 听见观众呼唤着冬皇,冬皇 还有观众呼唤着:余先生! 冬皇、余先生! 好多影子在我面前晃动 我看不清。 嘈嘈嚷嚷中 我听见他在后台的咳嗽声。 【以上几句话请保持舞台听觉视觉的单纯 以下开始多重影像】 【以下多重影像和声音穿梭交错:】 【醉酒:人生在世如春梦】 【别姬:骓不逝兮可奈何】 【洪洋洞:为国家哪何曾半日闲空】 【慢慢走回躺椅上,以临死前的口吻回看自己】 那年,我四十岁,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啦,怎么仿佛又回到眼前啦? 杜先生走了二十六年了, 我一个人过了二十六年, 够长�。 灯好亮 , 人影摇动 好多影子在我面前晃动 我看不清。 眼前是点滴吊架?还是戏台上的刀枪兵刃? 我听见众人的哭泣声 我听见我的喘气 喘息声越来越微弱 灯 终于灭了。 走进暗房的我 不再依附周遭光束 剩下的只有声音 纯粹的声音 回荡 流传 我听见了我的声音: 【金井锁梧桐,长叹空随一阵风】 (探母)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