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卡捷琳娜二世的中国观

２０１０年第５期

总第１６５期俄罗斯研究Ｒｕｓｓｉ柚ＳｔｕｄｉｅｓＮｏ．５．ｏｃｔ．２０１０Ｇ％．Ｎｏ．１６５

叶卡捷琳娜二世的中国观・

阎国栋“

【内容提要】１８世纪俄国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肯定中国传统道德与思想的普世价值，认可中国封建专制制度的典范意义；但她不清王朝在对俄关系中表现出的“傲慢”态度，试图发动对华战争，占领黑龙江流域；她同时又迷恋中国风物，模仿中国人的生活艺术以满足其奢华生活的欲望。叶卡捷琳娜二世复杂而矛盾的中国观实际上也是当时许多俄国贵族和部分文人中国认识的集中写照。然而，对于叶卡捷琳娜二世而言，无论欧洲有多少有关中国的动人传说，无论圣彼得堡建造了多少精美的中国式宫殿园林，都未能动摇其征服中国的野心。

【关键词】俄国叶卡捷琳娜二世中国观

【中图分类号】Ｋ５１２．３４【文章标识】Ａ【文章编号】１００９—７２ｌｘ（２０１０）０５一０００９．（１３）

在俄罗斯对中国认识的历史上，１８世纪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时期。一方面，西方的中国知识随着叶卡捷琳娜二世倡导开明专制以及欧洲和俄国启蒙运动的兴起大量传播到俄国，中国开始成为俄国政治文化精英关注的对象；另一方面，两国间政治和经济联系日益密切，由俄国扩张政策导致的争议和摩擦也时有发生。京师互市和恰克图贸易使得中俄商品交流达到空前水平。而俄国传教团自１７１５年来华之后，更成为俄国人学习中华语言、研究中国历史文化并探听中国政治经济内情的基地。可以说，从１８世纪开始，俄国拥有了更多的中国信息来源或管道，俄国人的中国观更加丰富多彩。作为俄国历史上著名的专制君主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政治思想在很大程・此文为２００８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清代俄国人的‘中国观’”（０８ＢｚＳ０３２）、２００７年度教育部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ＮＣＥＴｍ７０｝６０）、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２００７年重大项目“近代以来中俄文化交流史研究”（２００７ＪＪＤ７７０１０５）阶段性研究成果。

”阎国栋，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南开大学世界近现代史研究中心教授。Ｌ－９一

度上代表着俄国的国家意志，而她的中国观实际上也是俄国上层贵族对中国认识的集中体现。

长期以来，我们习惯于将叶卡捷琳娜二世置于属于俄国进步知识分子的启蒙思想家的对立面，因为她将１８世纪最著名的启蒙思想家诺维科夫（Ｈ．Ｈ．ＨｏＢＨＫｏＢ。１７４４—１８１８）投进了监狱，又将俄国第一位反对专制制度的斗士拉吉舍夫（Ａ．Ｈ．Ｐａ皿ＨＩＩＩｅＢ，１７４９一１８０２）流放到了西伯利亚。然而，综观其一生，我们又难以否认，她在许多方面的作为具有显而易见的启蒙意义。其开明不是仅仅为了沽名钓誉，而是切实采取了一系列有益于俄国社会进步的行动，“例如以法律形式肯定宗教宽容、禁止刑讯、减轻刑罚、在地方管理方面尝试分权原则、没收教会和修道院地产、取消专卖制度、设立‘自由经济学会’等等。”①她使西方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自由主义进入了俄国的社会意识，并在后来演变成一种思想流派和社会活动。她不仅与欧洲启蒙思想家保持着密切的个人交往和书信往来，甚至还邀请狄德罗等人来俄建言献策，赞助其著书立说，鼓励在俄国翻译出版他们的著作。尽管她所提倡的自由只是一种具有恩赐性质的有限度的自由，其底线是不能触及俄国的国家政治形态和贵族利益，但这种前所未见的开明姿态还是在俄国营造出了一种相对宽松的言论环境，为启蒙思想的传播提供了可能，其中也包括欧洲的中国知识。

在伏尔泰等欧洲启蒙思想家眼中，中国的精英阶层是由具有高尚儒家道德的文人所组成的，而中国皇帝则是世界上最为开明的君主，中国的政治体制是开明君主专制的典范，是欧洲国家效仿的理想社会模式。不仅俄国的一些先进知识分子受到了这种观念的影响，就连叶卡捷琳娜二世也曾一度考虑借鉴中国完备的君主制度。１７７８一１７７９年间，俄国汉学家列昂季耶夫（Ａ．几ＪＩｅｏＨｌｌｂｅＢ，１７１６—１７８６）出版了译自满文的两卷集《大清律》节译本，引起了叶卡捷琳娜二世的重视。女皇对《大清律》节译本并不满足，谕令列昂季耶夫翻译出版内容更加完整的《大清会典》。于是，这部法律文献的俄译本分三卷于１７８卜１７８３年由俄国政府出资印刷。这是中外文化交流史上的一个非常特殊的现象。因为耶稣会士们绝少会去翻译中国的律法，而西方的启蒙思想家们也更重视中国的哲人政治和道德伦理。诚如美国学者玛格斯（ｐａｒｂａｒａｗｉｄｅｎｏｒＭａｇｇｓ，１９３６一）所言：“根据高迪爱（ＨｅＩｌｒｉＣｏｒｄｉｅｒ，１８４９—１９２５——笔者注）的中国书目，１８世纪西欧谈到中国法律体制的只有１７８３年问世的《百科全书》中的‘法理’那一部分，另外钱德明（Ｊ．Ｊ．Ｍ．ＡＩｌｌｉｏｔ，１７１８—１７９３——笔者注）所著《北京传教士关于中国历史、科学、艺术、风俗习惯录》谈到了中国的法医和法律文献。而①姚海：《俄罗斯文化》，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２００５年，第１１６一１２ｌ页。一１０一

在俄国，通过列昂季耶夫翻译《大清律》（１７７８—１７７９）和三卷本的《大清会典》（１７８卜１７８３），中华帝国的许多法律制度得以为俄国公众所了解，而且，这种翻译活动还得到了俄国政府的支持。”①清朝法典在俄国的翻译和出版，反映了叶卡捷琳娜二世借鉴中国的法律和国家管理体制来完善和巩固俄国君主专制统治的愿望。女皇对中国法律的特殊兴趣，或许还与中国法律的世俗性质相关。叶卡捷琳娜二世曾在日记中这样评价中国的法律：“从来不要丧失原则和任意妄为，也不应拘泥于成见。要尊重信仰，但万不可使之影响国事，应将一切狂热和迷信的东西清除出枢密院，在各种情况下为社会争取最大利益，这也是我们所知道的世界上最稳固国家中华帝国的基础。”＠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治国理念中，确定国家秩序并坚持原则是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她说：“我们热爱秩序，我们追求秩序，我们要建立秩序并稳固秩序。”＠当然，除了中国的法律，她也重视参考民主政体赖以形成的西欧法律，曾下旨翻译《布莱克斯通英国法律解读》。此书为英国牛津大学教授威廉・布莱克斯通（ｗｉｌｌｉ锄Ｂｌａｃｋｓｔｏｎｅ，１７２３—１７８０）所著，论述了英国法律的基本原理和英国民主政体的形成基础，是一部十分重要的法律经典。

众所周知，大多数启蒙思想家都将中国作为理性和道德的典范加以推崇。在这方面，叶卡捷琳娜二世也受到了影响，她显然相信中国圣人先哲的思想和道德的普世价值以及对于后世的教育意义。这位女皇与其子保罗关系不睦，但对皇孙却宠爱有加。为了将亚历山大大公和康斯坦丁大公培养成理想的储君，叶卡捷琳娜借用中国形象，专门为他们创作了道德训诫故事。她创作的第一部中国题材作品名为《费维王子的故事》，１７８２年由圣彼得堡皇家科学院印刷厂出版。这是一则具有浓郁中国风情的童话故事，其主要内容如下：在遥远的西伯利亚有一个由中国人陶奥统治的王国。王后善良美丽，却体弱多病。国王和王后相亲相爱，生活幸福，但多年以来膝下无子。朝中大臣列舍梅斯尔从森林中请来了隐居的高士加通，向王后传授了养生之法。王后不仅病愈，而且很快诞下了主子费维。智慧的保姆没有娇惯王子，而是用各种方法锻炼他的体格与心智。费维王子从小就表现出了良好的品质：“他心地善良，有同情心，乐善好施，慷慨大方，恭顺听话，懂得感恩，对父母和监护人十分恭敬。他知书达理，待人友善，不喜争执，不固执，不懦弱，无论何时何地都遵循事实和理性，喜欢讲真话听真话，厌恶谎言，哪怕是开玩笑也不说假话。”为了增①Ｍａｇｇｓ，Ｂａｒｂａｒａｗｉｄｅｎｏｒ．ＲｕＳｓｉａ锄ｄ“ＬｅＲ“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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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见识，王子决定离家远游，父王母后极力阻止无果。列舍梅斯尔建议国王在答应王子远游前考验他是否具备了坚韧的性格和顽强的毅力。王子谨遵父王之命为枯树浇水，明知没有结果却矢志不渝。接着又抵御住了卡尔梅克使臣的利诱和威胁，捍卫了父王和王国的尊严。对企图谋害他的大帐汗国鞑靼人以德报怨，在引起父王震怒后，能恭顺地承受斥责，以顽强的精神战胜病痛。在列舍梅斯尔府上，他善解人意地原谅了主人的迟到，而且力排众议，勇敢地乘坐了简陋的渔船。当有人误传列舍梅斯尔指责自己时，仍能平心静气地虚心接受，相信这位智者的话对自己有益无害。当王子看到一位商人之女寡居娘家神情哀伤时，便将商人送给他的礼物转送给这位女子作为嫁妆。当他听说自己的马夫落马受伤后，不仅亲往探望，而且在靴中暗赠金钱给他疗伤。即便对入侵其国土的金帐汗国，费维王子也能以仁爱之心相待。次年王子迎娶了王妃，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在王子生活过的地方，他的美名一直流传至今。①

在这个故事中，有来自中国的圣明国君陶奥、智慧而忠诚的大臣列舍梅斯尔，处处充满了理性的光辉，彰显着道德的力量。在这种环境下，王子经受了一次次考验，最终成长为一位体格强壮、心灵高尚，具有儒家君子德行的完人。《费维王子的故事》在情节安排上稍显凌乱，好似将各种各样可能体现王子德行的事迹拼凑在了一起，从文学艺术角度看，显然不能说是一部优秀的作品，但女皇创作这一故事的苦心和她对中国道德价值的推崇却表露无遗。１７８６年，女皇又将这个故事改编成了四幕戏剧，由科学院印刷厂出版圆。这一次，她将皇后生病以及王子探访商人之家等情节删除，使主人公形象更加饱满生动。此剧由俄国著名作曲家帕什克维奇（Ｂ．Ａ．ⅡａｍＫｏＢＨＩＩ，１７４２—１７９７）作曲，于４月１９日在圣彼得堡石头剧院首演，演员阵容强大，布景极尽奢华。

１７８３年，叶卡捷琳娜二世又为皇孙们撰写了《札记卷一：故事与对话》。其中一篇札记篇幅很长，共由９０个小节组成，主要记述了与俄国地缘相接或历史上发生过联系的国家和地区的逸闻与习俗，而中国又在其中占据着重要地位。这篇札记的前四节都是关于中国的。第一节介绍的是中俄恰克图互市：“有一个来自中国京城的中国人。他来到位于中国边境的西伯利亚城市恰克图交换商品。他换出的中国货，有生丝、绸缎、茶叶、骨制品、雕刻品，还有瓷器、珐琅偶人、小瓶子、大罐子。他用这些中国货交换俄国的毛皮，如貂皮、狐皮、海狸皮、银鼠皮等。”在第二节中，①ＥＫ打印Ｈ瑚ＩＩ．ｃｏｑ删ｅ嘲Ｈ邮印ａＴｐ哪ＥＫａＴ印ＨＨＨＩＩ．Ⅱｐｏｌｌ３Ｂｅ且明聃肺ｅ聊Ｈｕｅ．Ｃｎ６．１８９３．Ｃ．３７３．３８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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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卡捷琳娜二世描绘了南京城里的九层宝塔，塔檐上的风铃随风摇荡，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悦耳的铃声。在第三节中，女皇充分肯定中国孝道在儿童良好生活习惯养成方面所发挥的重要作用。她写道：“在中国，尊敬并顺从父母被看作是最重要的美德。在父母没有允许子女坐下之前，子女不敢自行落座。如果父母允许子女和自己同桌用餐，子女不得自行取菜，只能等父母的赏赐，而在接受时总是要表示感谢。”此外，子女在用餐时必须注意自己的举止，背不得靠椅，肘不得撑桌，腿不得摇晃。接下来的第四节讲的是一个中国皇家故事：一位中国皇子生性顽劣，不思上进，而且执迷不悟，屡教不改。无奈之下，父皇将其送至城外，命其为先祖守陵９年。皇帝为皇子选择了一处窗口正对着先皇陵墓的房子，令其每日只能阅读讲述先祖丰功伟业的书籍，希望依靠先人的德行感召皇子，使其幡然醒悟，回归正途。在介绍了俄国及许多其他东方国家的物产、风情和人生智慧之后，在这篇札记的最后一节，也就是第９０节中，这位女皇只写下了一句话，内容又涉及到了中国：“千岛群岛一部分属于俄国，一部分属于中国。”①从这里可以看出，叶卡捷琳娜二世显然希望未来的俄国皇帝从小就熟悉中国的物产、风俗，从东方的智慧中汲取成长的营养，而且还要了解两国之间的政治和贸易联系。

叶卡捷琳娜二世用来教育皇孙的中国题材作品并不限于以上介绍的两种。在她１７８４年给亚历山大和康斯坦丁的老师萨尔蒂科夫（Ｈ．Ｈ．ＣａⅡ瑚ＸｏＢ，１７３６一１８１６）拟定的指令当中，要求皇孙们不仅要有强壮的体魄，更要有健全的心智。而美德、礼貌、善行和知识是所谓健全心智的主要内涵。在她规定的皇孙必读书目中，除了以上两部作品，还包括她创作的《中国人论良心》。圆

叶卡捷琳娜二世的这些中国题材作品也使其跻身于俄国早期儿童文学作家之列。她的创作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欧洲“中国风”的影响，具有鲜明的启蒙文学特点，那就是以体现哲理性和教喻性为首要使命，有时甚至不惜牺牲故事的生动性和人物形象塑造。这是当时在欧洲启蒙思想家中颇为流行的一种以宣扬中国道德为主旨的创作方法，素材或灵感大都来自耶稣会士著作或欧人来华游记，形式多为剧本、小说或诗歌。如法国伏尔泰的《中国孤儿》、《查第格》、《巴比伦公主》、《亨利亚德》、《赣第德》、德国魏兰德的《宝鉴亦或浙江之统治者》、英国蒲柏的《荣誉之殿》等。

叶卡捷琳娜二世对中国古代圣贤的尊崇并不能代表这位女皇对中国的全部理ｑ）ＥＫａｒｒ印ＨＨａＩＩ．ｃｏｑＨＨｅＨＨ且ＨＭｎｅｐａ叩ＨＩｌｂＩＥＫａＴｅｐＨＨｌｄＩＩ．Ｔ．３．ｃ兀６．１８５０．ｃ．１２９－１３１，１６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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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因为在她的意念中，还有另一种占据着更为重要位置的中国形象，并且更具有现实意义。尽管中俄在此之前已经签订了《尼布楚条约》和《恰克图条约》，但俄国政府无视清政府作出的让步，从未放弃侵占中国领土的图谋。１８世纪中期，俄国公然违反两国协议，挑拨离间蒙古准噶尔部，支持反清叛乱，并收留叛逃的辉特部台吉阿睦尔撒纳。虽几经清政府严词要求引渡，俄国均已各种借口予以庇护，并企图利用其染指准噶尔部领土。乾隆二十二年，阿睦尔撒纳患痘病死于托波尔斯克。即便如此，清政府仍坚持原则，要求俄国归还阿睦尔撒纳的尸骨，直到验明正身才作罢。自１７世纪初游牧于伏尔加河下游的土尔扈特部，由于不堪忍受沙俄的奴役，于１７７１年在其首领渥巴锡的率领下回归祖国。此事也使叶卡捷琳娜二世感到颜面尽失并迁怒于中国。此外，为了开辟前往北太平洋沿岸俄国新殖民地的通道，叶卡捷琳娜二世及其政府始终将占领黑龙江流域作为重要任务。为了遏制俄国人的挑衅，乾隆皇帝三次下令恰克图闭市，重创了俄国对外贸易和国家税收。面对乾隆朝的强硬政策，叶卡捷琳娜二世甚至曾试图发动对华战争。

实际上，侵略中国不仅是叶卡捷琳娜二世的一人之念，也是俄国许多上层贵族和部分文人共同的思想。１７６３年，俄国科学家和古典主义诗人罗蒙诺索夫（Ｍ．Ｂ．ＪＩｏＭｏＨｏｃｏＢ．１７１１—１７６５）为感激叶卡捷琳娜二世为其升官提薪的知遇之恩，为女皇献上颂诗，向中国发出了战争恫吓：

看清楚东方那个国家，

有位做陵无礼的大王，

坐在那里，想入非非，

人间的大权一人执掌。

厚重的城墙环绕四方，

遥远的大洋成为屏障，

完全漠视外面的天地，

兵多将广也于事无济，

缺乏胆魄便不堪一击，

欧洲昌盛靠的是勇气。

中国，当心灾难就要降临，

不要浪费时间，保命要紧，

竟敢用傲慢激怒你的近邻，

难道不怕俄国人怒气蒸腾？

荒凉空旷的草原并非屏障，一１４一

箭矢如雨照样是枉然无用，

这是你的耻辱，无法回避。

恭爱天神之人将获得胜利，

他站在帕尔纳索斯山之巅，

向世界宣告你逃亡的消息。锄

（注：在罗蒙诺索夫的另外一首诗中，他把希腊神话中掌管天文的缪斯女神乌拉尼亚称作“恭爱天神之人”。帕尔纳索斯山传说为阿波罗和缪斯的居住地）。

也就是在这一年，圣彼得堡皇家科学院院士米勒（ｒ．①．Ｍ肌Ｊｌ印，１７０５—１７８３）专门起草了一份《关于对华作战的意见》呈送给叶卡捷琳娜二世。米勒极力否定《尼布楚条约》和《恰克图条约》的公正性，声称黑龙江流域在中国人到来之前已为俄国人占领，后来在清军的武力威胁下被迫出让给了中国。他提出了一整套侵略中国的计划，建议策反蒙古王公，武力夺取所谓的“失地”。他认为中国人是“狂妄自大，权欲熏心的民族”，只有使用军事手段，“中国人那种傲慢的态度将会大受挫折，最后将不得不按俄国人的意志去做。”他蔑视中国军队的战斗力，认为汉人缺乏勇敢精神，“是一个胆小如鼠的民族”，而且还对满人产生了负面影响。他说：“现在统治中国的满族人，虽然比汉族人要勇敢一些，但是他们占全中国人口还不到１％，而且满族人由于长期同汉人相处，并接受了汉人立身处世的行为准则，所以他们的勇敢也大为削弱了。”②

１７６４年８月，叶卡捷琳娜二世亲自召集格里岑（ｎ．Ｍ．ｒｂｎＨｕｂＩＨ＇１７３８—１７７５）公爵、潘宁（Ｈ．Ｈ．兀ａ朋Ｈ，１７１８—１７８３）伯爵等７位重臣参加特别会议，讨论向黑龙江流域派遣远征军的问题。＠要不是俄土战争爆发，叶卡捷琳娜二世极有可能挑起对华战争，因为当时她确实“正要着手解决中国问题，已有六个团做好了准备”。俄土战争结束后，叶卡捷琳娜二世即下令在中俄边境备战，在西伯利亚部署俄国的正规军和非正规军，伺机发动侵华战争。但是，由于清朝在平定准噶尔之后，国力日盛，边防巩固，而且防俄之心从未懈怠，而俄国则因连年穷兵黩武，国库空虚，兵员不足，无力在东西两线同时开战，叶卡捷琳娜二世才未能立刻实现她征服中国的目标。然而，她对中国领土的觊觎和图谋却是根深蒂固的。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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⑨ＴｐｙｃｅＢＨＩＩＸ．Ｈ．ｎｏｃ叽ｂｃＫＨｅＨＴｏｐｍＢｕｅｃ肿ⅢｅＨｌＩ，【Ｐｏｃｃ皿ｃＫＨＴａｅＭ（且ｏⅪ）（Ｂｅｌｃａ）．Ｍ．，１Ｃ．５９．６０．②【俄】尼古拉・班蒂什—卡缅斯基：《俄中两国外交文献汇编（１６１卜１７９２）》，中国人民大学俄语８８２．

④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沙俄侵华史》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１９７８年，第３９—４ｌ页。一１５—

据诗人杰尔查文（ｒ．Ｐ．且ｅｐ永ａＢＨＨ，１７４３一１８１６）回忆说，叶卡捷琳娜二世生前曾对他说，她希望在临死前看到土耳其人被赶出欧洲，也就是说，俄国的势力抵达世界的中心，同时希望能与印度建立贸易联系，或者说，从恒河中打捞金子，最后彻底制服中国的傲慢。①为此，杰尔查文在１７９４年的一首名为《我的塑像》的诗中写道：

我们占领世界中心，

从恒河中打捞黄金，

制服中国人的傲慢，

好似雪松牢牢扎根。９

因此，当伏尔泰和孟德斯鸠等人对中国大加赞赏，并希望叶卡捷琳娜二世在开明、理性和道德等方面效仿中国皇帝之时，俄国与中国的关系实际上进入了一个纠纷频发的时期。对于叶卡捷琳娜二世而言，耶稣会士著作以及欧洲启蒙思想家笔下所描绘的中国形象无疑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理想，与她从与中国皇帝和政府现实交涉中获得的印象相距甚远。在与伏尔泰的通信中，她多次对后者大肆颂扬中国的言论表示质疑，并试图向这位法国思想家传递她所了解的中国“真相”。

伏尔泰非常崇拜乾隆皇帝，并对其诗歌创作才能极为赞赏，认为他是世界上少有的诗人皇帝。１７７０年他在给女王的一封信中写道：“中国皇帝万岁！他会吟诗作赋，与全世界和睦相处。”＠对此卡捷琳娜二世反驳道：“我想……没有理由去跟着我的邻居中国皇帝后面亦步亦趋。尽管中国皇帝会写诗，尽管您开始爱上了他（请您不要生气），但依我看来，他却没有什么普遍价值。您一定会说，我是出于嫉妒才这样说，完全不是这样。我不准备用我的罗马鼻子去换那张扁阔的丑脸，同样也不嫉妒他做歪诗的才能。我喜欢的是您的诗作。”＠叶卡捷琳娜二世在同年给伏尔泰的另一封信中还写道：“哎哟！我的先生！你为中国说了那么多好话，以至于我无法不对那个皇帝的诗表示赞许。可是，根据我和这个国家交往经验，我可以提供一些证据来彻底粉碎人们所公认的有关他们文明的看法。我能使人们相信，中国人只是一些粗鲁而缺乏教养的人。因为不想伤害亲近之人，我要自己保持沉默，在对传教士们从那里传回来的信息感到惊讶的同时，却丝毫未予反驳。此外，还应该说明的是，我在同统治中国的鞑靼人（叶卡捷琳娜二世习惯于将满族等中国北方少数民族称为鞑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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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注）打交道，而不是和真正的中国人”＠在感到女皇的不满之后，伏尔泰才改口说：“最仁慈的女皇，依我看来，您正在创建世界头号强国．。毫无疑问，我将把您置于您的邻居中国皇帝之上，尽管他会写诗，尽管我给他写了信（但他不会读）。陛下将在很多年里独享荣光。”罾

对于伏尔泰要求提供可以说明中国人愚昧无知的证据的请求，叶卡捷琳娜二世在１７７１年３月的信中写道：“我的先生！您２月１４日和２７日的来信几乎在同一时间收到了。您希望我向您讲一些有关中国人愚昧和粗俗的事情，因为我在一封信中曾经提到过此事。我们是邻居，这您是知道的。我们的边境两侧居住着鞑靼人以及从事畜牧业的偶像崇拜者。这些居无定所的民族极其喜好抢劫，经常报复性地相互偷盗畜群，甚至还掳掠人口。由此发生的争吵需要由两国向边境派出官员来解决。这样您或许以为事情就结束了，其实不然。那些中国先生们都是些无事生非的人，与他们了却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比喝干海水还难。已经不止一次发生过这样的情况：他们所有的愿望都得到了满足，可还是要索取死者的尸骨。他们这样做不是要给予这些死者荣誉，仅仅是出于好斗的本性。这样的琐事成了他们中止贸易１０年的借口。我称之为借口，其实另有隐情。中国皇帝陛下让自己的某位大臣独家垄断了中俄贸易，中国人和俄国人都对此感到不满。要中断自然贸易联系是何其之难，两个民族出于生计需要，不顾危险，在没有设立海关的地方交换商品。我们就此事向他们发函，收到了几大包纸的答复，文辞糟糕，其中看不出任何哲学精神和政治，甚至言不及义，从头到尾充满无知和粗鲁。这促使我们向他们说明，我们不习惯这样的文体，因为这种风格无论在欧洲还是亚洲，都被看作是粗野的。或许有人会反驳我，说这些都是占领了中国的鞑靼人所为。在文明方面，这些鞑靼人完全无法和那里的古老居民相比。我同意这一点。但是，这也证明胜者没有为败者教化成文明人，而败者很轻易地效仿了占主导地位的风俗。”＠

由此可见，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思想在许多方面是矛盾的。她一方面心仪西欧的启蒙思想，另一方面却严密监控俄国国内具有启蒙意识的观念和言论；一方面赞成共和学说，同时却又视法国革命为洪水猛兽。她对中国的认识同样具有这样的两重性特征，既有将古代中国的治国方式和道德学说理想化的一面，同时又对现实中国大加批评。尽管如此，我们不难发现，后一种认识显然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思想中占主导位置。在她看来，中国首先是一个巨大的市场，是俄国毛皮和工业品的重要①ＨｅｐｅｎＨｃ髓ｐｏｃｃＨ螽ｃ硒螽Ｈ姗ｃｐａＴｐＨⅡｂＩＥＫａｒｒ印朋Ｈ

Ｃ．１７７．１８９．ＢＴｏｐｏ螽ｃＬＢ伽龃印ｏＭｃ１７６３—１７７８．Ｃｎ６．，１８０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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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ｐｏ且伽）ＩｃａＢｍ朔ｃ丑ｃ１７６３ｎｏ１７７８ｒＤ皿．．Ｃｎ６．，１８０２．Ｃ．１８７．

③ｎ眦黜，Ｃ．２０４．２０６．一１７一

出路，中俄贸易是俄国国库收入的重要来源。此外，当时的中国是一个足以与俄国抗衡的大国，俄国有时不得不为了贸易利益而在中国的宗藩意志面前委曲求全。清朝政府对俄国侵华行径义正词严的申斥，让这位女皇得出了中国人不懂国际外交礼仪，野蛮粗鲁无礼的结论。她不喜欢中国，更不喜欢乾隆，一直在寻找机会对中国发动战争，以解她心头郁积多年的怨气。而她创作的《费维王子的故事》以及其他中国故事不过是这位女皇效仿欧洲文学样式的应时应景的附庸风雅之作，不能完全代表她对中国的认识。

１８世纪欧洲人对充满异域风情的中国风物的兴趣日渐浓厚。中国瓷器上的图案被欧洲人认为是中国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而中国人也努力在瓷器图案的选择和绘制上迎合欧洲人的审美情趣。西欧国家在其仿制的瓷器产品上也要绘上具有东方风情的图案。模仿中国园林建筑，装饰“中国格调房间”并收藏中国风物成为皇家贵族的一种时尚。在当时的法文中还出现了一个词“ｃ砌２Ｄ括ｅ，．把”，专门用来形容西方艺术中追求中国风格的新气象，翻译成汉语应当是“中国情调”或“中国风”。紧随着欧洲，俄国也兴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中国风”。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由欧洲建筑师设计并主持建造的圣彼得堡园林和宫殿中，随处可见中国房间、中国景观和中国风物。建筑是凝固的乐章，这些建筑让我们至今还可以听到两个世纪前在俄国帝京奏响的那一段婉转悠长的中国旋律。

实际上，在叶卡捷琳娜二世即位之前，具有中国韵味的建筑风格就已经由欧洲建筑师之手开始在俄国盛行起来。意大利佛罗伦萨著名建筑师拉斯特雷利（Ｂ．Ｂ．ＰａｃＴｐ咖Ｈ，１７００—１７７１）１７１６年随作为雕塑家的父亲来到圣彼得堡，１７２５到１７３０年间在欧洲学习建筑艺术，而后出任俄国宫廷建筑师，设计建造了包括冬宫在内的著名建筑。１７４７一１７５２年他设计了彼得戈夫（夏宫）内的大彼得宫，１７５２—１７５７年在皇村重新设计建造了叶卡捷琳娜宫。他在这两座圣彼得堡郊区最为恢弘的皇家宫殿中都建造了中国风格的房间。此外，他还在１７４８一１７６４年间设计建造了斯莫尔尼修道院，大门上的高塔就与中国的宝塔有几分相似。在夏宫大彼得宫肖像厅的两侧分别有一个中国屋，装潢设计者为法国设计师瓦兰・德拉莫特（永ａＨＥ舢ｃＴＢ删１ｅＨ．且ｅ朋Ｍ呱１７２９—１８００）。这位建筑艺术家早年在巴黎和罗马学习建筑艺术，１７５９年应邀来到圣彼得堡艺术学院任教，同时是皇家宫殿园林办公室成员。他崇尚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在圣彼得堡留下了包括“圈楼”在内的一大批著名建筑。瓦兰・德拉莫特几乎使用了可以想到的所有中国元素来装饰这两间中国屋，于１７６３—１７６９年一１８—

间陆续完工。屋子的墙上镶嵌着黑底描金的漆板，包裹着色彩艳丽的丝绸，四处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瓷器、珐琅和漆器。在各种物品上面绘制着中国的花鸟、山水、人物和故事。①繁琐的装饰给人以富丽堂皇、眼花缭乱的感觉，尽管与古朴典雅的中国文人书房风格相距甚远，但并不影响将俄国人的想象带到那个神秘的东方古国。

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多名欧洲建筑师和装潢师应邀来到俄国，主持圣彼得

堡皇家宫殿和园林的建设，并鼓励他们将中国风格作为一种重要的设计元素融入其中。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推动下，欧洲建筑师通过巧妙的构思和精湛的技艺将欧洲社会在物质层面对中国的向往之情传递到了俄罗斯。正如苏联汉学家费什曼（０．几①ＨｍＭａＨ，１９１９—１９８６）所言：“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大张旗鼓的叶卡捷琳娜二世，在迷恋中国风物方面也不甘落后。她不仅想向西方展示她的新潮和时髦，而且还要炫耀她的世界主义派头。”②

叶卡捷琳娜二世即位后将奥拉宁包姆（罗蒙诺索夫城）作为自己的行宫，命令

意大利建筑师里纳尔迪（ＡＨＴｏ朋ｏＰＨＨａＪｌｂ且ｌＩ，１７０９—１７９４）扩建这里的园林宫殿，于１７６８年建成了著名的中国宫。这是一座典型的罗可可风格建筑，具有鲜明的对称结构。巨大的落地门窗创造出了与花园景色合为一体的效果，其中包括中国大厅、中国小厅和中国卧室三个中国式房间，后被合称为“中国宫”。这三个房间中都采用漆板和丝绸装饰墙面，上面绘有各种中国风情图案，收藏有许多明清时期的瓷器。天花板上是意大利画家创作的一幅大型油画，名为“欧亚联盟”，画面上代表亚洲的中国人与欧洲人共处于天地问。此外，里纳尔迪还是皇村中国剧院的设计者，但监督建造者却是俄国本土的建筑师伊利亚・涅约洛夫（Ｈ．Ｂ．Ｈｅ瓠ｏＢ，１７４５—１７９３）。该剧院１７７８年开始修建，一年后即告完工并投入使用。这座建筑从外观上看给人以朴实无华的感觉，基本上是欧洲建筑的式样，只有翘起的飞檐显示出一些中国楼阁屋顶的味道（这些飞檐在１９世纪维修时被去掉了）。但是，此剧院的内部装修却完全是中国式的，大量使用中国人、龙等形象，以中国漆板、丝绸、铃铛等装饰，豪华典雅。这里上演的第一场戏是意大利作曲家拜谢罗（ＧｉｏｖａｎｎｉＰａｉｓｉｅｌｌｏ，１７４０—１８１６）的歌剧《德米特里・阿尔塔薛西斯》，第二场便是他的《中国偶像》。

位于皇村亚历山大花园的中国村是卡梅伦（ｑａｐⅡ３ＫａＭｅｐｏＨ，１７４３—１８１２）与俄国

建筑师瓦西里・涅约洛夫（Ｂ．Ｂ．ＨｅｅＪＩｏＢ，１７２卜１７８２）在１８世纪８０年代建成的。卡梅伦是苏格兰人，１７７９年应叶卡捷琳娜二世之邀来俄国工作。中国村是当时流行于欧洲的一种中国风情建筑，此前在英国、瑞典和德国等欧洲国家已有样板。皇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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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１９一

国村的中央是一座观象台，其外观基本上按照１６６９年由东印度公司在阿姆斯特丹出版的一部名为《中华帝国志》的画册中的中国塔图例设计的。在观象台的四周点缀着１０座平房，外墙上画着东方风格的图案。对比１８世纪７０年代中国村的设计图纸，可以发现其中有许多景点最后未能建成。如本来计划建造１８座房子，由回廊相接，另外还要建一个牌坊作为大门，再按钱伯斯（Ｗ．ＣｈａＩｎｂｅｒｓ，１７２３一１７９６）在英国为肯特公爵建造的丘园中的宝塔样式建造一座八层高塔。此外，在皇村的叶卡捷琳娜宫中，卡梅伦设计了一间蓝色中国客厅。整个客厅的墙面上都装饰着天蓝色的中国丝绸，清丽典雅，上面房舍、树木、花草、人物、鸟兽一应俱全，一派中国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景象。１７７卜１７８０年间，皇村里先后建造了５座桥，至少有４座出自卡梅伦的设计。中国大桥位于亚历山大花园入口处，桥上的栏杆被雕刻成花瓶形状，其间用铁铸的红珊瑚枝相连，工艺非常精美。当初这里还有四个中国人的雕像，手执灯笼。龙桥最明显的标志就是上面立着四条铁铸的飞龙。这四条龙形态怪异，身体蜷缩，尾部翘成环状，置于花岗岩台基之上。另外两座中国小桥用生铁铸成，同样具有浓郁的中国风味。Ｑ）．

１８世纪下半期圣彼得堡具有中国风格的园林和宫殿以及其中的装饰和陈设所显

示的叶卡捷琳娜二世对东方异域风情的猎奇心态以及对奢华生活的极度追求，是她中国认识的又一个侧面。这些融合了中国元素的建筑主要出自欧洲建筑师之手，因此完全可以说是欧洲“中国风”在俄国帝京的延续。在建造宫殿之余，这位女皇还收藏了大量的中国物品用以进行内部装饰。这些瓷器、漆器、丝绸尽管上面也都是中国式山水和人物图案，但只有一部分是通过俄国对华贸易而获得的，另有相当数量是欧洲的仿制品。此外，俄国这股以中国物质文化为崇拜对象的“中国风”所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主要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统治时期。到１８世纪末，随着中国形象在欧洲的逆转，便很快沉寂下去了。

启蒙运动是继文艺复兴之后人类第二次思想大解放，中国崇尚理性思辨的哲学、

以道德为基础的伦理观念、开明的君主专制制度等，成为启蒙思想家们试图改造欧洲社会的理想样板。在俄国，这种新的思潮曾经得到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响应，并计划在俄国付诸实施。尽管法国大革命促使这位女皇放弃了对开明专制理想的追求，但她对中国人睿智的思想和高尚的道德仍然抱持崇敬的态度，并将这种观念通过其作品表现出来。与此同时，在叶卡捷琳娜二世的头脑中，还有一种现实的中国形象，那就是将中国视为俄国在亚洲最大的贸易伙伴、向东方扩张的障碍以及发动战争的对象。前一种形象来自西方，是她接受的西方启蒙思想的组成部分。后一种形象来①ＴａＭ黼，Ｃ．４８１—４８２—２０一

自东方，是一种在与中国直接的政治和经济往来中积累起来的真实观念，是俄国制订对华政策的基本参照。这两种形象尽管相互矛盾，却各不相扰，被她用来达到不同的目的。当然，还有一种中国观念，则完全是对这个神秘而遥远国度物质文化的猎奇与模仿，其主要表现形式为建造中国风格的宫殿和园林并装饰以中国丝绸、瓷器和漆器等。历史表明，这样三种截然不同的中国形象，曾经同时存在于叶卡捷琳娜二世女皇的头脑之中，不仅对她本人的思想和行为产生过影响，而且也对１９世纪俄国宫廷和贵族的中国观的形成发挥了作用。

【Ａｂｓｔｒａｃｔ】ＣａｔｈｅｒｉｎｅＩＩｏｆＲｕｓｓｉａａｐｐｒｏｖｅｄｔｈｅｕｎｉｖｅｒｓａｌｖａｌｕｅｓｏｆＣｈｉｎｅｓ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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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郑润宇）一２１—

叶卡捷琳娜二世的中国观

作者：

作者单位：

刊名：

英文刊名：

年，卷(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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