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与傅作义
笔者于2000年10月18日赴京,对傅作义生前警卫秘书段清文先生进行了采访。我和他早在1955年就相识了,已有40多年的交往与情谊。段清文是河北献县人,当时已80岁高龄,虽患心脏病、糖尿病,但听觉和记忆很好,思维仍是那么敏捷。 段清文见到我,心情格外激动,并希望我能为他写点真实东西。他把自己笔录的资料和保存的许多实物、照片都拿给我看,还让我一一拍照、复印。过去每次采访,他都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没了,我不得不考虑到他的身体,故约定每次不超过一个半小时,但一谈起来则往往超过两个小时,即便这样,老先生依然觉得时间不够。他作为警卫秘书,从16岁起就跟随傅作义,数十年形影不离,直到傅作义逝世永别,他对傅作义的一切了解得十分清楚,所以谈起来总是如数家珍,非常动人。这次,他又谈起了周恩来总理关怀傅作义的故事。 共和国成立后,傅作义就任水利部长。据说当时毛主席让他挑选一个部长职位,并希望他组织成立一个民主党派。而傅作义走了许多弯路,已厌倦了政治漩涡的角斗,因而谢绝了组党的念头,毅然挑选了水利部长一职,其理由是抗日战争期间兴修河套水利时积累了点经验,所以愿在后半生投身于水利建设事业,为祖国做点实际事情。他刚任水利部长时,该部领导中有些人认为傅是非党人士,便对傅以部长名义批示的文件有不同意的表示,于是傅对所有文件在看过之后不加任何批示,而由某副部长批示,并形成惯例。傅作义并不介意这个,特别注意利用摆脱行政事务的时机,带领水利专家(包括苏联专家)赴黑龙江抗洪抢险,踏遍黄河、长江、淮河、珠江、闽江等江河进行水利考察。他几乎每年2/3的时间都在三门峡工地、治淮工程和密云水库工地等第一线研究指导工作。后来,周恩来总理发现水利部文件批文没有了傅作义的名字,就当面问傅,傅说他工作忙,常外出,副部长批示也是一样的。总理觉察到这种现象不正常,就专门批示水利部大小事情,没有傅部长批示一律无效,扭转了水利部这一不正常情况。他还批评了一些党员副部长不顾党的统战工作,不让民主人士有钱有权的做法。 早在抗日战争时期,周总理就和傅作义有过多次见面,两人私人交情很深。日本投降后,周恩来与三人小组到了绥远,傅都交待段清文热情招待,并负责保护周的安全,所以周恩来对段清文也十分熟悉。解放后段清文一直担任傅的警卫秘书,周感到完全放心,知道傅的处境特殊,没有很好的警卫是不行的。 1949年北京和平解放以后,傅作义在北京西城小酱坊胡同19号寓所宴请周恩来、朱德、陈毅、陶铸、彭真等人,总理一进小酱坊胡同,发现警卫部队戒备森严,就立即命秘书把部队撤走。他认为那样有损于对傅作义的信任,也会使傅感到不安,不利于统战工作。总理深深意识到对待民主人士,如若你视人家为异己,人家是不会与你肝胆相照的,所以后来第二次去小酱坊看望傅作义时,汽车行至东斜街,因路上建材堆放太多通不过去,总理便下车步行到小酱坊。总理秘书问段清文:"傅部长上下班车怎么走呢?"段清文回答说:"只好走大街绕道吧。"后来总理便让秘书告诉市政当局,把东斜街马路修到傅部长门口,把街上堆放的建材清理干净。 对于这些事情傅作义心里十分清楚,因为有周总理无微不至的关怀,他才能把心事完全投入于实际工作中去。记得1961年我刚大学毕业出差到北京时,傅部长对我说:"咱们只有严格要求自己、踏实工作的义务,没有其他要求的权利,干任何事情都要多想到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少计较个人得失,这样心情就会豁达多了。"当时我蛮以为这只是在教导我呢,现在想来也许是他洁身自律的思想原则。 1962年10月28日,傅作义第三次在北京海淀区海淀港沟14号别墅,宴请周总理和邓颖超、陈毅和夫人张茜、彭真和夫人、徐寒冰和夫人、张治中和夫人,傅的夫人刘芸生作陪。周总理看过港沟的房子后认为太简陋,提出要给整修一下,傅不同意。去港沟的路不好走,后来,总理责成秘书办理,把道路给一下子修到港沟14号院内,并在小酱坊胡同19号寓所小楼旁修建一套办公会客用的平房。 1957年春天,傅作义趁赴三门峡工地视察之机,回到阔别几十年的老家山西临猗县安昌村。由于旅途疲劳,加之心情激动,于4月22日在经临汾返京途中心脏病突发,23日住太原人民医院急治。周总理知道以后,即派专家黄大夫和傅的夫人刘芸生专机到太原,经过几天治疗,病情稳定后于5月7日专车护送傅回到北京继续进行治疗。周总理、朱德等亲自到医院看望,傅作义十分感动。根据笔者所知,此后中央统战部还责成山西省、地、县级统战部追查原因,我看到傅部长通过乡政府转交给我父亲的信上说,是多年不归乡里,看到家乡巨变,心情过于激动,又多吃了可口的家乡拌菜遂才犯病云云。尽管如此,家乡人仍然众说纷纭。我去北京看望时,把人们猜测的两个犯病原因告诉傅,他针对第一个原因,回答说:"家里房子全让日本人拆光了,回去没个住处,这是光荣的事,正因为我抗日,日本人才拆咱的房,有什么难受的呢?"第二个原因是他父亲的坟1950年被盗,傅当时曾写信给万荣县政委宁烈,未见回音,也没任何人管,傅作义只有让本家兄弟傅作维叫人掩埋了事。此次傅回家拜谒该坟时,村人一一指点盗墓情景,看傅的表情十分难堪。段清文立即劝阻,估计傅当时十分难受,对这个问题,傅不愿提及,我也猜到了,也许正触动了他心上的痛处,于是只有沉默,不好再说什么。据说过后公安部曾查过此事,但傅没有让公开处理。 1962年元旦前夜,傅让段清文打电话通知我到家里过新年。当时我正出差在京,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吃涮羊肉,傅的心情沉痛,因为他叔父庆玉刚在西安去世,饭后和我坐在客厅等候周总理电话。接过电话以后他对我说:"总理对操办你二老舅的丧事,已作了具体安排......"傅很感慨地对我说:"总理这个人呀真是不简单,他工作那么忙,什么事情都要他操心,本来咱们的事自己办就行了,总理见我有病,年纪又大了,他让秘书通知山陕两省给办,真是过意不去呀。"当晚他和我谈家常,一直谈到夜里1点。 周总理和傅作义两人在个人感情上,还是推心置腹的,除了经常互访以外,傅经常派段清文给总理送点自家别墅栽种的新鲜水果,总理也让邓颖超派秘书成元功给傅送点鲜果蔬菜略表心意,足见情非一般。一次傅作义在大食堂开完会,出门不见了原位停放的汽车,段清文急忙去找,傅急不可待,便叫了一辆三轮车回去,等到段清文找见汽车时又不见了傅部长,进会堂也没找见,他急忙向周总理报告,说是傅部长失踪了,然后和司机王师傅也搭公共汽车回去,才见傅部长已经到家。总理当然焦急,查明有人有意贬低于傅,故意把傅的汽车转停到偏僻远处,总理为傅安全着想,纠正了这种无聊的举动,并对有关人员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在那史无前例的"文革"年代,西城红卫兵要冲进傅的寓所,周总理命水电部红卫兵驻守傅宅,"以毒攻毒",后来看形势严峻,总理又把傅作义秘密转移到301医院,才免于身遭劫难。之后傅几次犯病住院,总理都抱病前往看望,直到1974年4月19日傅在病危之际,周总理又到北京医院看望,傅已不能说话了。总理趴到耳边说:"北平和平解放和绥远解放,你立了大功,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傅作义流出了眼泪,他与总理肝胆相照,再也无言答对,直到总理挥手告别,他那双无力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总理的背影,内心里不知泛起了几多不平凡的往事。当时,"四人帮"还在横行,他的心情是灰暗的,他知道总理也被折磨得病魔缠身,也许他们九泉相会,才看到今天这种改革开放的局面,共同含笑庆幸吧! 傅作义的一生是迫切希望国家富强不衰的,虽说他走了许多弯路,但他的爱国志向一直是笔直的,正如他在北平和谈期间对戎子和讲的:"我跟随国民党20多年,国民党腐败了,我不知道共产党20年,或者40年以后会不会腐败。"可见他在失望于国民党之后,多么期望于共产党能实现自己的宏愿! 段清文提供资料,脱稿于2000年12月29日夜 (责编 董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