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阅读作为一种生活方式
将阅读作为一种生活方式
作者:陈平原 王 颖
来源:《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09年第02期
陈平原,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现任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北大二十世纪中国文化研究中心主任、中国俗文学学会会长。先后在日本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德国海德堡大学、英国伦敦大学、法国东方语言文化学院、美国哈佛大学以及香港中文大学、台湾大学等从事研究或教学。近年关注的课题包括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中国小说与中国散文、现代中国教育及学术、图像研究等。曾被国家教委和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评为“作出突出贡献的中国博士学位获得者”(1991);获全国高校一、二、三届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优秀著作奖(1995,1998,2003)等。先后出版《中国小说叙事模式的转变》《千古文人侠客梦——武侠小说类型研究》《小说史:理论与实践》《中国现代学术之建立》《中国大学十讲》《从文人之文到学者之文——明清散文研究》《中国散文小说史》《触摸历史与进入五四》《大学何为》《学者的人间情怀》等著作三十种。另外,出于学术民间化的追求,1991—2000年与友人合作主编人文集刊《学人》;2001年起主编学术集刊《现代中国》。
问者:陈老师您好!很高兴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您从前写过一篇名为《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读书》的文章,其中说“阅读这一行为,在我看来,本身就具备某种特殊的韵味,值得再三玩赏。在这个意义上,阅读既是手段,也是目的。只是这种兼具手段与目的的阅读,并非随时随地都能获得”。您能给我们谈谈阅读为什么既是手段,又是目的,以及二者是如何结合的吗?
答者:常常有人问我,业余的时间做什么,有什么乐趣,我的回答是“读书”。在我看来,读书本来就是一种爱好,或者说乐趣。在读书中能找到乐趣,你会把读书当成一种生活方式。找不到乐趣,只能是功名利禄的敲门砖,或者是手段。有些人读书是阶段性的,有些人是一辈子的事。能读一辈子,通常是因为在读书中获得了乐趣。专业性读书和趣味性读书是有差异的,但即使是专业性读书,也有不同的情况。如为一个固定目标——写论文、出版著作——而读书,或者纯粹为了求知而读书。前一个带有功利性质,后一个则把获得了知识当作乐趣。为求知而阅读的书可能跟你的专业无关,就是我常说的“amateur”,即业余的阅读,这样生活才会丰富。要是每天都想着作论文,那样的学术生涯特别枯燥。有许多人书读得不错,但最后成了一个书呆子; 有人则能在做好专业的同时让生活有乐趣,区别就在这个地方。所以,读书在某种意义上是实现某一个具体目标的手段,但从另一个意义上讲又不是,它是生活的必需品,是人生的、理想的或审美的方式。这样手段和目的就能结合在一起。
问者:请谈谈您的学生时代,是如何把读书当作一种生活方式的?
答者:我的学生时代很复杂,初中时正值文化大革命,除了背“老三篇”、毛主席诗词以外,基本无书可读。后来下乡将近八年,中间念了两年高中,其他时间当中小学老师。我的父
母都是语文老师,在乡下的阅读其实得益于家中收藏的大量书籍。像北大的王瑶先生、林庚先生、吴组缃先生的著作,还有游国恩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都是我大学以前读的。但我的知识结构也有偏颇,因为家里的藏书多是中国文史类,而外国的比较少。我后来成为中文系教授,和父亲的藏书有直接的关系。我在乡下插队,根本不可能有图书馆,我任教的小学一共只有两柜书,而且是刚买的,所以只能靠家里的藏书。对于我这样一个文化大革命时下乡的年轻人来说,比较容易接受的是小说。而且我在乡下有说书的经历,我们那个农村有三千人吧,过年过节时要给大家娱乐,生产队给我十天的准备,然后讲《水浒传》。在很大的晒谷场上摆了个乒乓球台,上面再放一个书桌,让我坐在上面讲。所以那时我对《水浒传》滚瓜烂熟。后来因为毛主席说要学《红楼梦》,大队书记给我半个月准备,要我再去讲《红楼梦》。我看了三天,然后对他说:“我还是下田劳动吧。”我无法设想自己坐在乒乓球台上对着那么多农民叔叔讲《红楼梦》,如何能让他们听得下来?后来我作文学研究,特别提出要注意叙事的角度和理想的读者。《红楼梦》和《三国演义》《水浒传》完全不是一回事,是不适合拿来说书的。 跟后来的人不同,我们那代人的读书是被打成好几块的。有学校的,家庭的,还有偶然性的读书。现在学生们读的书很可能差不多,但我们受制于家里的藏书,受制于环境,读书的结构完全不一样。我写过一篇文章《父亲的书房》,说父亲的书房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孩子的学术兴趣和未来,因为从小耳濡目染,看父亲读什么书,可能比老师讲课更有影响力。我相信今天的情况也是这样。我刚写了一篇文章《怀想三十年前的读书》,我的学生们看了很高兴,说没想到我当年读这些书。因为其中有些书是承传性质的,像《约翰·克里斯多夫》,你们现在可能还在读,但有些已经不会读了,我举的有些例子,他们觉得莫名其妙,比如一本对我影响很大的书《奇特的一生》,现在一般人都会觉得陌生。所以每代人具有自己的知识结构。 另外,读书分为被动和主动,读书的兴趣是在读书的过程中形成的。有的人觉得读书很苦,但有的人可能从小就把读书当成乐趣,在读书的过程中逐渐形成自己的趣味、眼界和方法,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在这个意义上,读书是生活还是课业,已经很难区分开了。以前有个成语叫“手不释卷”,意思是读书已经成为你最重要的生活方式,至于最后能不能出成果,不知道。今天我在课上说,我们跟晚清一代人不一样的是,他们读书憋不住了才写文章,我们是要写文章,憋不住了才去读书。今人的成果动辄几百万字,古人弄个十万字就了不起了。这是整个社会风气、学术评价、教育体制改变的结果。
事实上,养成阅读兴趣是一辈子的事。养成了,读书便没有苦恼。我不喜欢讲“寒窗苦读”,真正喜欢读书的人不会觉得这是一件苦差事,而且不必要以“颜如玉”、“黄金屋”来作引诱,何况这些还不一定能有。总之读书是一件很实在的事情,能否成为内在的生活方式和能否获得乐趣有关。
问者:现在中学生的课业负担较重,但又确实需要阅读的陶冶,您能在阅读文本的选择和读书方法上给大家一些建议吗?
答者:课程阅读和课外阅读不太一样,可以互相补充,但又是可以分离的。互相补充的意思是说,我们的文明所需要一个年轻人承担和接受的东西是有道理的。比如我们必须学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