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赛?中国音乐美学原范畴研究?八?庄子至乐天乐论四
杨赛 中国音乐美学原范畴研究 八 庄子至乐天乐论四
四 道家之和
《庄子·外篇·天下》说:“《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与儒家一样,道家也将和看成是乐的本质特点。但道家之和与儒家之和内涵颇有差异。
道家论和,首见于《老子》。《老子》第四十二章说:“冲气以为和”,郭璞注:“万物中皆有元气,得以和柔。若胸中有藏,骨中有髓,草木中有空虚,与气通,故得久生也。”《老子》第二章说:“音声相和”。
庄子对道家之和进行了更详细地论述。庄子认为,有天和与人和,与天和的是天乐,与人和的是人乐。《庄子·外篇·天道》:“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
《庄子·内篇·人间世》:“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要做到心和,就不要受视听的干扰。《庄子·内篇·德充符》:“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庄子·外篇·天地》曰:“视乎冥冥,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郭象注:“若夫视听而不寄之于寂,则有闇昧而不和也。[1](卷五) 怎样才能寄之于寂呢?庄子的办法是“坐忘”和“心斋”。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庄子·大宗师》)[6](pp.205-206)
“坐忘”是忘掉自身,与天地万物齐一的人生的最高层境界。第一层境界是忘仁义,即抛弃儒家做人的基本准则。第二层境界是忘礼乐,即抛弃儒家的基本体制。第三层境界是忘自身,即剔除一切陈见,没有偏执,与天地之道相契合。主体将原有的识见与局限都消解后的“悬置”状态,庄子称之为“心斋”。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耳止于听,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庄子·人间世》)[6](p117)
“心斋”即“虚而待物”。因为“唯道集虚”,“虚而待物”就能体认到道。陶渊明说“虚室有余闲”,[](p40)意即在此。佛教有五浊,第一是见浊。见浊有五种,其中最烈的是我见。因为人都执定了有一个我,有我的身体,就生出了这种我的见解;有了我的见解,便要分别出旁人来了;因为我同旁人有了分别,便生出种种不平等、不合理的心思来;造出杀、盗、淫、妄等种种恶业了。(宅梵胡维铨演述,嘉兴范古农居士校正,贤首院弘一法师鉴定:《地藏经白话解释·忉利天宫神通品第一》)美国社会心理学家乔治·赫伯特·米德(George Herbert Mead 1863-1931)的研究表明:“有机体内存在一种确定的必然的感受性结构或完形,它有选择地、相对地决定它所感知的外部世界的特征。我们所谓的意识需要处于有机体及其环境之间的这种关系之中。”(George Herbert Mead 1934)[](p115)庄子认为,要达到“坐忘”的境界,不能依靠外在的力量,而要从主体的意识着手。感觉器官要受到外界的干扰,心难免有情绪的波动。只有将来自体内与体外的干扰全部摒除,才能够实现人道合一。如果说,老子的境界还只是一种人生观,那么,庄子所论,则是一种方法论。他自己概括为“内圣外王”。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闇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庄子·天下》)[6](pp.855-856)
“内圣”才能“外王”。“内圣”不是耳聪目明,而是不受主体感官局限的全知全觉。庄子用“内圣”说来抵制儒家的礼乐说。庄子认为,儒家的礼乐不能治身,达不到治理天下的效果。《庄子·外篇·天道》:“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
汝(子贡)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庄子·天地》)[6](p318)
治道必先治心,这是儒、道二家共同的观点。儒家并没有一味地反对眼耳的感知。《论语·颜渊》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8](p2502)《论语·季氏》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8](p2522)在儒家看来,只要将人的感知控制的礼的范围内,就不应该反对人们去感知。相反,通过能感知的长期训练,还能培养人礼的品格。这构成了儒家礼乐理论的基础。荀子将人的感知系统如耳目鼻口等叫做“天官”。它与表示喜怒哀乐的天情、表示心的天君构成一个从感知到品性的整体。(《荀子·天论》)[](pp.306-311)儒家所言的礼乐,是希望借用礼乐的形式来恢复社会的秩序。在儒家的音乐美学中,善与美是统一的。而道家则希望限制过多的欲求,以达到一种恬淡的心境,从而实现无为而治。庄子谓之以恬养知,《庄子·外篇·缮性》:“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两家对社会秩序的理解不同,故其实现大治的方法也不尽相同,对看待音乐的社会功能也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