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种孤独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买的小说集《十一种孤独》，这次拿起来，居然一口气读完。这是一本耶茨的短篇小说集，但因为这个书名，倒像是采用了平行叙述的一部中篇。读它最大的快感是，每一篇，作者都是极尽铺垫，最后，意料之外的一点惊喜都没有，甚至连一点峰回路转的意思都没有，生活就是那么平常、那么琐碎、那么绝望、那么孤独。如果你厌倦了好莱坞皆大欢喜的逻辑，那么这十一个无情小故事所共同呈现的生活，绝对会让你痛苦得大呼过瘾。
《十一种孤独》写的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普通纽约人的生活。其中一篇《与陌生人共乐》。讲一位六十岁的女教师，如何刻板乏味冷酷，如何令她的学生们一次次失望，学生们如何在和别的老师的对比中完全占下风而越发自尊。这一切铺垫之后，我们等来了故事的关键点。圣诞节到了，隔壁班已经停课，老师热情洋溢地布置教室、准备节目，同学炫耀不已，而我们这位老师，也很神秘地准备了礼物，但依然坚持上完所有课程。当结果即将揭晓，读者会觉得，孩子们打开礼物，一定喜出望外，和老师冰释前嫌，继而感叹，人心都是肉长的，生活还是美好的。然而，最终，全班圣诞节唯一的节目是，每个人得到一块一模一样的橡皮――老师平时最强调的文具，然后下课回家。结尾部分，这个班的男孩，飞也似的冲出教室，把隔壁班窥探的目光和自己的老师甩在身后。“他们跑啊跑啊，逃避让他们兴奋不已。”其实，其他十个有关婚姻、事业、尊严的故事中，人与生活之间的关系更加血雨腥风。相比之下，《与陌生人其乐》貌似全书中伤害最小的一篇，但恰恰是，这么简单的故事，作者都不愿给你哪怕一点点浪漫、哪怕一点点安慰、哪怕一点点妥协。这般冷酷，令人印象深刻。《十一种孤独》，简直就是《读者文摘》的反义词。《读者文摘》常令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心怀温暖地想，怎么别人的生活都能春风化雨，我的就差点儿？《十一种孤独》会让你发现有人在承受着相同的孤独，看来我并不是最糟糕的一个。
作者耶茨说：“人都是孤独的，没有人逃脱得了，这就是他们的悲剧所在。”悲观吗？那还有更悲观的说法：“人从一生下来，就开始走向死亡。”然而，悲观的人，依然可以乐观地活。人类如果没有一点乐观的天性，恐怕早已自我淘汰。当然，我还要引用的是，卡夫卡致友人的一封信中如此说：“我想，我们应该只读那些咬伤我们、刺痛我们的书。所谓书，必须是砍向我们内心冰封的大海的斧头。”
我庆幸我是在不惑之年跟它偶遇，可以一种洞悉的姿态去体味这种刺痛，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说，看，这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但如果有一天，我的女儿问我生活什么样，我会慈爱地看着她，对她说：“生活充满了意外和惊喜，她活色生香，热情地拥抱生活吧。”这不是欺骗，这是引导，终归有一天，她会知道生活是什么，但到那时，她已经可以洞悉，而不至失去对生活起码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