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西方文艺理论最后论文
新批评理论对《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的解读
英美新批评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在英美崛起并曾盛极一时的一种文学批评方法, 虽然后来在西方文艺思潮成加速度发展, 新论迭出的时代逐渐式微并最后几近销声匿迹, 虽然它也有这样那样的不足, 但公平地说仍不失为一种很有价值, 值得推崇的批评方法。新批评的文本中心, 它对文本分析的特别强调, 应该说是很有道理的,这一方法并不过时, 对我们吃透原作有极大的帮助。本文拟利用这一理论, 对美国著名作家马克·吐温的小说《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 作一尝试性解读, 以期更好地了解该作品的价值。
新批评对一部文学作品进行批评, 主要的一个策略便是对文本作精细的阅读。当然, 任何的文学批评, 都要以细读作品为前提。但新批评却有所不同, 而是异乎寻常地细, 可谓精细入微。阅读时, 批评者需认真关注作品的内在构成与本质特征, 从诸如反讽、语调、象征、神话等一些重要的批评范畴着手, 对作品进行把握、理解与描述, 揭示作品的意义。本文拟就这几个方面逐一讨论, 对作品进行深层次的分析、诠释。
一.《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的反讽—词语反讽与情境反讽 “反讽”原为一种修辞术, 也就是指我们说话时真正的意思与我们所说的话正好相反, 也指事情的发展结果与我们原先的期望和预料截然不同。主要有两种:词语反讽与情境反讽。在《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 我们首先强烈地感到作品的反讽并惊异于作者对此手法娴熟的使用。不仅是词语反讽, 亦有情境反讽。它们对表现、强化小说的主题起到极其重要的作用。
首先, 哈克独具特色的言辞常常是反讽的。如“道格拉斯寡妇收我做她的干儿子, 说是要教我怎样做个文明人。”联想到主人公在她家所受到的种种约束、限制与训诫, 我们知道这所谓的“文明”实在值得怀疑(不外乎站要直, 坐要正, 吃饭要准时, 饭前祷告, 饭后读经等) ;哈克想抽烟, 寡妇不允许, 说是坏习惯, 但“她自己就吸鼻烟; 当然, 那不要紧, 因为那是她自己吸”;在同吉姆谈到什么“国王”、“公爵”等统治阶级、贵族阶层人物时, 哈克最后议论说“, 皇帝到底还是皇帝, 对他们得尽量包涵”, 但实际上他真正要说的是, “他们是一群非常混帐的东西”;而在谈到所谓的绅士时, 他评论道, “格兰吉弗德是个绅士, 你知道。他浑身上下都是个绅士;他的全家也是。正像俗话说的那样, 他的出身很好...... ”。所有这些反讽, 把当时南方社会那虚假的文明, 束缚人的规矩礼数, 可笑的社会等级制度等轻轻松松地揭了老底。值得指出的是, 作者在提到文明时, 还有意把“civilization ”以及它的动词形式“civilize ”拼写成“sivilization ”与“sivilize ”。尽管这样做的目的表面上是为了表明主人公的文化程度低, 对这个单词不熟悉, 但这恐怕并不是唯一的目的。作者似乎还要表明主人公与他所
在的那个社会的文明的隔膜与陌生, 或者说对其所代表的价值观以及它的实质表示质疑甚至鄙弃。
同样,主人公与吉姆的整个逃亡具有情境反讽的意味。两个人, 一老一少, 一个黑人, 一个白人, 年龄不同, 肤色各异, 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寻找自由, 但却出于不同的原因。吉姆为的是要逃离万恶的蓄奴制, 改变被奴役的命运, 哈克则是为了要摆脱那制约他、禁锢他的“文明”。然而, 在逃亡的过程中, 他们并没有得到所要找的自由, 相反, 却失去了原有的自由。他们不得不躲躲藏藏, 昼伏夜出, 惟恐撞上任何人, 但后来还是被迫和两个骗子搅合在一起。有时, 吉姆实际上彻底地失去了自由:遇上人群时, 为了遮人眼目, 他们把他实实在在地捆绑起来, 声称他是逃跑后被抓住的黑奴, 他们正把他带回原地, 予以惩罚。就连哈克也好不了多少, 有时甚至失去了自我——不得不扮成个小姑娘出去打探情况。最后, 哈克不过是兜了个圈子又回到从前的状况, 而吉姆则被骗子们出卖, 关押在菲尔普斯农庄。这一切, 似乎是要表明, 南方的那个社会, 旧势力是强大的, 个人的反抗与各种努力是徒劳的, 或者至少说是很难的。吉姆最后的自由还是得益于沃森小姐的一纸遗书, 归功于她的恩赐, 是她在遗嘱中写明她去世后她的所有奴隶将获得解放。
二.《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的语调
小说的第一人称叙述角度给予作品独特的语调。这是一个十三四岁顽童的语调, 它给作品至少带来了如下几样好处, 从而使之比作者的前一部姐妹作品《汤姆·索耶历险记》要远胜一筹。首先是故事的客观性与真实性。孩子虽然顽皮, 缺乏“教养”, 但同时却又是那么活泼可爱, 不谙世故, 让人明白无误地感受到他的天真与诚实。他虽然有时骗人, 撒谎, 甚至偷窃, 但我们知道那是为环境所迫以及出于他处境的需要, 也是他作为一个不懂世事的孩子行为莽撞不加考虑的表现。他对此也从不避讳, 从不掩饰, 并且不原谅自己。他对自己是客观的, 真实的, 而正是这种对自己客观真实的态度, 让我们感受到他这个人的真实以及他的叙述的可信。瞧瞧他的讲述, 充满了自信与真实:
你要是没有读过一本名叫《汤姆·索耶历险记》的书, 肯定会对我一无所知, 但这没关系。那本书是马克·吐温先生写的, 他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有些事情他夸大了, 但他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
进一步来看, 这一独特语调的使用以及它所赋予叙述者的真实的形象, 又突出了叙述者感到与之格格不入的那个文明社会的虚伪与罪恶, 从而加深了主题以及小说的批判意义。另外, 它不知不觉地拉近了读者与人物的距离, 让我们深入到这个十几岁孩子的内心, 用他的目光看待他周围的世界, 根据他的诚实的叙述对这个社会作出自己的判断。
马克·吐温是位语言大师, 擅幽默、讽刺, 言语间蕴涵丰富, 意味深长。新批评派所倡导的“含混理论”,亦即他们所关注的语义含混, 表达模糊, 多义等, 如果拿来用之于分析《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这部作品, 同样很适用, 而且会给我们带来意外的发现与启发。仅举两例,
便见一斑。一例是在主人公谈到寡妇家规矩的时候, 寡妇要求家人准时上桌吃饭,“可是当大家都坐上饭桌时, 你又不能马上就吃, 得等寡妇把头埋下去, 对着食物咕哝些什么, 尽管那些食物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P.12 ;着重线为笔者所加) 这里的画线部分自然是指祷告, 但作者并不明说, 而是故意造成表达模糊。其意何在? 并非我们的主人公不知道这个词(实际上他后来就多次用到) ,而是作者有意要通过如此表达来表明哈克对这种沉闷规矩与虚伪礼教的不屑与鄙视。另一个例子是在木筏的航行结束的时候。“国王”和“公爵”最后趁哈克不在, 将吉姆以四十美元的价钱卖给了赛拉斯·菲尔普斯, 使之重又陷入奴役。哈克非常气愤, 欲帮吉姆再获自由, 而又顾忌重重, 为此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这里, 文中这样写道:
突然, 我感到像是上帝的手在我脸上打了一巴掌, 让我知道上天一直在监视着我, 看我怎样做坏事;我是在从一个老妇女那里偷走一个黑奴, 而此人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上天一直在看着我, 这可悲的事只能到此为止, 不允许再继续下去了„„ ( P. 234 ; 着重线为笔者所加) 显然, 这里的画线部分便有一个语义含混的问题。“此人”指谁? 指老妇还是吉姆? 原文是这样的:“whilst I was stealing a poor old woman’s nigger that hadn’t ever done me no harm . . . ”这里的定语从句修饰哪个词? 是“nigger”,还是“poor old woman”? 从句法上看, 严格地说来, 它修饰的是“nigger”,而不是“poor old woman”,就是说, 是吉姆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哈克的事, 但哈克这里也许是在想这老妇人从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两种可能都有, 两种解释都有道理。作者所以采用这样一个句法, 造成这样的语义含混, 也不是没有用意。潜台词应该是要表明:吉姆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事, 黑人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别人(白人) 的事, 为什么白人要欺压、奴役黑人, 蓄奴制何来的道理?
三.《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的象征和神话
象征作为文学创作中一种常见的表现手段在文学作品中并不鲜见,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这部小说中的象征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那样的强烈、深刻。滔滔的密西西比河上一只木筏顺流而下, 载着两个逃亡人奔向自由。那河, 那竹筏, 就是自由的象征, 它们贯穿着整部小说, 构成了小说的一个主要画面, 也暗示着小说的主题。河是两个逃亡者的避难所, 只有在河上, 两人才脱离压迫, 不受压抑; 木筏是他们自由的家, 只有在木筏上漂流时, 他们才感到轻松自在。正如哈克所说的那样:“...... 从没有哪个家能像木筏一样。其它地方就是又逼仄又压抑, 但木筏上不是。在木筏上, 你感到自由自在, 舒心爽快。”( P. 132) 河流与陆地(农场, 村庄) , 木筏与家, 形成了强烈的对照与反差。然而, 可以想见的是, 正如江河会有暗流与漩涡, 木筏也易被冲垮一样, 对自由的追求也必定会伴随着艰险, 甚至有时会危险重重—吉姆与哈克在河上的遭遇便是如此。
神话原型批评者认为, 文学创作与文学传统以及人类文化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部作品, 既是独一无二的, 又是与之相似的众多作品中的一部, 批评家的任务就是发现它与其
它作品的联系, 找出其中带普遍性的原型因素与潜在的神话模式。神话原型批评强调从大处着眼, 这似乎与新批评着重琐碎的细读有些矛盾,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新批评在细读时同样关注作品的这些因素。那么,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作为一部久享盛誉的文学作品, 又表现了哪些神话方面的内涵, 体现出哪些具有普遍意义的文化形态呢?
神话原型批评理论提出了“春、夏、秋、冬”四个类型的神话原型, 分别关乎神或英雄的诞生和复活、成长、胜利和结婚以及死亡与毁灭。其中前两个模式应该说我们可以从《哈》中看到。哈克经过一系列的历险与痛苦的遭遇, 逐步从一个天真无知、顽梗不羁的少年变得成熟起来, 成为一个充满爱心、具有强烈正义感与是非感的可爱小伙, 昭示着“英雄的诞生”。他对父亲的专横、道格拉斯寡妇和瓦森小姐那令人厌烦的训教与约束的反抗和逃避, 以及他帮助吉姆摆脱奴役的作为, 实际上意味着英雄对恶势力的战斗。吉姆被出卖后, 为了解救吉姆, 哈克在良心上经受了难忍的煎熬, 最后决心宁下地狱也要解救吉姆于危难, 这无疑标志着英雄的成长以及正义对邪恶的胜利。另外, 在哈克身上, 我们还可以看到美国神话的影子。当年的清教徒在腐败、混乱、罪恶蔓延的国度里感到窒息, 热衷宗教的改革。遭到迫害, 被迫逃离英国, 远赴大洋尽头陌生的大陆时, 他们期盼着能创造一个“伊甸园”般的新世界, 建立一个全新的新秩序, 那里没有贫穷, 没有堕落, 没有邪恶, 民风淳朴, 人人诚实勤勉, 好学上进, 敬仰上帝; 那里平等自由, 人人都有发展的机会。这是一个梦想中的理想国, 人间的天堂。从这一带有伊甸园神话色彩的理念派生出美国的神话以及美国人的英雄模式, 他们不受传统的束缚, 富于冒险精神, 自力更生, 奋发向上, 白手起家, 靠自己的努力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哈克正是这样一个具有原型意义的美国英雄, 他诚实坦率, 敢于冒险, 向往自由, 机敏务实, 体现了美国人的性格特点。同时, 他的故事又可看作是美国历史发展的寓言, 他的成长过程从一定意义上说象征着美国这个年轻、充满活力的国家成长的过程。
《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这部作品艺术含量之高, 人们甚至可以用各种批评理论对其进行解剖:社会学的, 道德学的, 心理分析, 新批评, 神话原型, 阐释学, 结构主义等等。无怪乎人们普遍认为它是作者最优秀的作品。用海明威的话说:“它是我们至今所有的书中最好的作品。现代所有的美国文学作品都起源于这部书。以前没有一部作品, 今后也不会有任何作品会像它一样优秀。”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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