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懂的艺术
我是搞美术的，但是现在美术这个事搞来搞去，越搞最后离一般老百姓的关系越远，大家都看不懂。很多人在现代艺术面前，都感觉很自卑，因为我看不懂这样严肃的，这样高尚的艺术活动。
当代艺术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难理解？事实上这个不是观众的问题，而是艺术圈的问题。事实上当代艺术是由西方的当代艺术史写作的方式而发展的，西方艺术史写作的方式，基本上是在每一个阶段对前一个阶段的否定而体现它的价值的，并且作品必须要有一种观念阐释的余地。它和东方的艺术态度基本上是不同的。东方的艺术态度，实际上是在一种传统方式的基础上，让它更丰富和更有魅力。就是说西方，差不多是创造一种新的玩法，中国在这个传统的玩法中看谁玩得更好。就像京剧这一个手势一样，自古到现在都玩这么一个手势，但是你的品位和你的修养，和你艺术的高下，就在于你手势的这种微妙和不同之中所体现的。所以当代艺术就出现了现在这样一种有点奇怪的现象。
它是怎么来的呢？实际上是大家知道有一个叫杜尚的人，这个人实际上他是现代艺术的一个鼻祖，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作品，就是把小便池放到展台上，是现成物的一个开始之作，所以大家觉得他很了不起，是因为他把艺术和生活给拉平了。这个革命是非常了不起的，但是问题是什么？他在把艺术和生活拉平的同时，他给艺术家留了一个特殊的贵族的身份和地位。艺术家可以做很多奇怪的事情，被社会、
被一般人认为是艺术。比如说我在这扫地，我说这是行为艺术。它就可以价值连城。但是一个清洁工的扫地，事实上在本质上和这个艺术家的扫地是一样的，可是它就不具有艺术的价值。这个事实上就是导致了艺术家对创造力的不负责任，所以现在的很多艺术事实上它确实具有皇帝新衣的性质。
但是问题是什么，很多的观众就是去欣赏看不懂的艺术。这个在西方是一种普遍的现象。由于西方的现代艺术和当代艺术的发展历史比较长，所以很多人过一个时间段就要到现代美术馆去看艺术。这些艺术其实都是似是而非，都是很难真正进入或者看懂的。因为看这些作品就像我刚才说的，你必须有一个艺术史的，或者是说当代和现代艺术史这个阶段的一种知识和上下文的关系，你才能够看懂这样的艺术，事实上培养了一些人带有一种视觉的自虐心理，这种自虐有时候是一种享受，他认为我看这样的看不懂的艺术，这说明我的品位。当然很多问题是值得探讨的。
对我来说，其实不存在现代艺术和传统艺术之间的本质上的差异。因为艺术的真正深度不在于艺术风格之间的比较和艺术流派之间的比较。风格和流派事实上都是平等的，比如说印象派和观念艺术，事实上它没有好坏之分和高下之分。事实上它只是风格的不同而已。好的艺术它真正的核心价值来自于艺术家与社会之间关系处理的一个技术问题。事实上就是说艺术家对你生活时代的敏感，而对问题这
种关怀，而导致的你对旧有的艺术方法的在方法论上的一种改造和一种提示。
回过头来想我的艺术道路，实际上我是真正地遵循了什么呢？艺术源于生活、艺术高于生活和艺术回馈于生活，这样的一种朴实的，或者是说带有社会主义性质的这样的一种艺术观。因为这是我最早接受艺术教育的时候一个艺术观。别人就说你怎么做这么试验性和这么当代的东西？我说由于这个时代走得快，你只要紧紧抓住时代，时代进入了现代，你就成了现代艺术家；时代进入了当代，你就成了当代艺术家；时代把我给甩到国外去了，在国外参与了十几年的创造，那我就成了一个国际艺术家；时代又把我给甩回来了，中国现在是最具有试验性的一个国度，它是最具有可能向人类提示未来的、有价值的、新的文化方式的这么一个国度，所以我的艺术就应该是成为一个最具试验性的，最应该提示一种新的思维方式和体现人类文明水准的一种艺术。当然这个是对自己一个非常高的要求，还需要做很多的努。
我今天讲我的一个新作品，通过这个作品探讨一下这个话题：艺术的形式是怎么样发生的？艺术家是干什么的，就是他和社会构成一个怎么样的交换关系？
这个作品叫凤凰，它的发生过程是这样的：两年以前一个商业公
司，它在CBD(中央商务区)要盖一座金融大厦，希望我为他们做一个公共艺术，我当时其实刚回中央美术学院，我一般不太做公共艺术，因为我觉得不太容易做，因为公共艺术它反正好看的不太多，但是他们说你要来，我们有可能就给中央美术学院学生一些资助，那我觉得也不错，因为我刚回来，我希望我能够给中央美术学院带来一些钱也好，带来一些那个什么也好，显示我还挺能干的。
它（商业公司）希望最后的这个结果是非常金碧辉煌的，因为在中国有太多的这种现代化大楼，而且是炫耀财富的大楼。当我踏入工地以后，工地现场的工作条件和环境，和这些建筑材料，其实给我很深的触动，它和这个现代化的大楼有非常强烈的反差和对比，最后我就想到我可以不可以用建筑废料做一个作品，挂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楼中间。我觉得这个想法是非常有意思的。到这个时候，我就非常想做这个作品。
我想到用废料做作品也并非偶然，它有几个原因，在咱们这简单分析一下：一个，是中国人对材料的态度是非常特殊的，当然在西方有现成品的艺术、有垃圾的艺术，但是我想和我们对现成品和物质的态度是不同的，中国人对物质是尊重的，实际上里头包含了非常优秀的一个中国人对自然的一种非常谦卑的态度。当我想到用废料做两个凤凰的时候，我就开始把历史上凤凰的造型都过了一遍，我希望我这个凤凰是更像汉代的、比较早期的凤凰的造型，因为它带有一定的凶
猛和一定的威武的感觉，更体现中国人内在的一种性格的一部分。
我们就要考虑怎么样把这些废料组装成一个非常漂亮的凤凰，这是我们做的一些研究，比如说这些铁锨，它都可以像羽毛一样地，它其实非常有一种节奏感，像这些铁锨插锹把的地方，它实际上和羽毛中间这根茎，实际上是一个作用；比如这是另外一只凤凰的爪子前面，像一些小的掘土机一样的，就是掘土机的功能，实际上和动物爪子的功能其实是一样的，人类事实上有很多的创造其实都是仿生学的，你的创造和自然的一种节奏的吻合，它才能产生美感。而且凤凰本身是一种我们想象中的一种非常美的动物。
这个作品它有意思之处，是由于它使用了非常强的中国的方式和中国的态度，因为中国事实上除了文人文化以外，绝大部分是农民创造的艺术、民间艺术和农民创造的艺术。基本上的方法和态度是用最低廉的材料和最身边的材料，制作出一些表达美好理想和未来生活愿望的艺术品，比如这个灯光，我也是希望它更多地吸取中国的彩灯。当然这个东西就需要艺术家把握一个度，比如说太像彩灯，它又过于民间，我希望它有点像贵州的蜡染，点点点地出现这样一种造型。
这个是前一段时间在今日美术馆展览的效果，这个作品我是希望它必须要在北京的CBD(中央商务区)的环境中发生。事实上我当时设计的时候，已经把这个大厦本身的富丽堂皇作为我这个作品的语言的
一部分而使用的，怎么讲呢，就是说这个作品的富丽堂皇可以衬托这两只凤凰的现实感和它的粗糙感，又可以帮助资本家把这个富丽堂皇的大楼衬托得更加富丽堂皇。
实际上艺术家和资本家之间有一种共谋，同时又有非常紧张的一种纠葛关系，这个作品最后做了两年才完成。这个凤凰其实它是有一对，一个凤、一个凰，每一只有二十八米长。可是没有想到，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事实上艺术和资本之间发生了很多的纠葛，比如这座财富大厦，他们的投资也增高了很多，所以甲方就不要这个作品了。
就是说资本家对财富和对艺术品之间这个关系，他就会和经济非常膨胀期的时候是不同的，就像前一段我们开了一个研讨会，贾樟柯就谈到说，徐冰这两只凤凰，它真正的意义就在于艺术家直面今天社会的一种现实，今天社会的现实是什么？就是说你无时无刻地、任何的领域都要面对资本的力量，所以真正的价值在于，徐冰探讨了作为艺术家如何与资本周旋，并且坚持艺术家底线的这样一种尝试和一种参与，以及一种试验，提出了一些艺术之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