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与唐僧对话语言中的禅机
摘 要:西游记作为中国古典文学的经典巨著, 四百多年来吸引无数的专家学者对其进行学术点评与研究,形成了许多宝贵的文化遗产。本文试图深入文本内部,在孙悟空的一些细碎语言中把握西游记中超出文本语境的内容意识,体味出孙悟空在度化唐僧,亦即众生皆师的思想,并诠释文本最终“经书未读,已然成佛”的结果。
关键词:孙悟空语言;隐喻;禅机
西游记作为中国古典文学最高阶段的产物,四百多年来吸引无数的专家学者对其进行学术点评与研究,已经形成宝贵的文化遗产,是我们了解文化背景、深入品读经典巨著的引领。反复研读《西游记》文本,带着自我思想的感悟,仍能发现一些孙悟空静态的、孤立的语言片断中,似有超出文本语境的内容意识,即孙悟空在度化唐僧,亦即众生皆师。这些语言在主体“取经”的时序中起到里程碑的作用,或许诠释了文本最终“经书未读,已然成佛”的结果。
一、有关度化的语言片断品读
1.习得与引领
在《西游记》第二回,孙悟空和他的授业恩师,菩提祖师学道时,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自己就可以听的妙音。可见这天生地养的石猴悟性之高。就像佛祖拈花,只有迦叶一人微笑。又如《水浒传》中的花和尚鲁智深和中国神话中的济公形象,不守清规戒律,不念佛经,却都是最有佛性之人。想必作者亦是想用孙悟空这个人物形象说明,一个人对于事物的理解,并不在于读诵多少遍,学习多少年,而在于一种习得,一种直觉与顿悟。所谓顿悟,即指突然理解、体认、领悟佛理,而无需长期的修习。这种顿悟是通过直觉的主观体验,产生内心的神秘启示,达到精神状态的突变。
唐僧受指引找到乌巢禅师并得到《多心经》,因获得真谛欢天喜地,立即作偈来表示精神彻悟的新境界。未引起现代评论家注意的是,《多心经》本身就被指定送来作为唐僧取经的危险途程中保护他的精神伴侣[1]。而《西游记》文本中的指引唐僧在取经途中精神觉悟者即为孙悟空。
在《西游记》第十九回,三藏问乌巢禅师西行路径时,乌巢禅师指出:“……多年老石猴,那里怀嗔怒。你问那相识,他知西行路。”[2]可见要想到达西天,见到佛祖,没有悟空的指引是不能到达的。
孙悟空与唐僧的关系从表面来看,唐僧是孙悟空的师傅,是唐僧在不断度化、改造孙悟空,使其最终修成正果。但从更深层来说,是孙悟空以他个人的悟性、佛性,不断地度化改造唐僧,使其最终脱俗,修成正果。这在孙悟空与唐僧的多次对话语言片段中可以看出。例如:
《西游记》第二十四回,师徒四人快到五庄观,此地风景优美,幽趣非常。唐僧误认为自己已接近雷音圣地,孙悟空则明确表示离雷音尚远,沙僧问到雷音有多少远?八戒要走几年?唐僧道:“悟空,你说得几时方可到?”行者道:“你自小走到老,老了再小,老小千番也还难;只要你见性至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3]
正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取经这本是凡人一世,甚至几世都难办的事。只要见性至诚,佛就在你的身边。禅宗认为“心外无法”、“心外无佛”,每个人的心性即佛心,所以成佛只在自悟本性。自心迷则愚则凡则是众生,自心悟则智则圣则是佛。
第三十六回,唐僧只见明月当天,叫徒弟出来侍立,对月怀归,诗云:皓魄当空宝镜悬,山河摇影十分全。……今宵静玩来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园?行者闻言,近前答曰:“师父啊,你只知月色光华,心怀故里,更不知月中之意,乃先天法象之规绳也。……此乃先天采炼之意。我等若能温养二八,九九成功,那时节,见佛容易,返故田亦易也。诗曰:前弦之后后弦前,药味平平气象全。采得归来炉里炼,志心功果即西天。”那长老听说,一时解悟,明彻真言。[4]
2.反复解读《多心经》
在《西游记》中,《多心经》是唐僧和孙悟空反复讨论的主题[5]。例如:
第三十二回,自宝象国救了公主,又见一山挡路。唐僧道:“徒弟们仔细。前遇山高,恐有虎狼阻挡。”行者道:“师父,出家人莫说在家话。你记得乌巢和尚的《心经》云‘心无挂碍:无挂碍,方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之言?但只是‘扫除心上垢,洗净耳边尘。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你莫生忧虑,但有老孙,就是塌下天来,可保无事。怕什么虎狼!”长老道:“我当年奉旨出长安,……寻穷天下无名水,历遍人间不到山。逐逐烟波重叠叠,几时能彀此身闲?”行者闻说,笑呵呵道:“师要身闲,有何难事?若功成之后,万缘都罢,诸法皆空。那时节,自然而然,却不是身闲?” [6]
第四十三回写到,行经一个多月,忽听得水声振耳。三藏大惊道:“徒弟呀,又是那里水声?”行者笑道:“你这老师父,忒也多疑,做不得和尚。我们一同四众,偏你听见什么水声。你把那《多心经》又忘了也?”唐僧道:“《多心经》乃浮屠山乌巢禅师口授,共五十四句,二百七十个字,我当时耳传,至今常念,你知我忘了那句儿?”行者道:“老师父,你忘了‘无眼耳鼻舌身意’。我等出家人,眼不视色,耳不听声,鼻不嗅香,舌不尝味,身不存寒暑,意不存妄想――如此谓祛褪六贼。你如今为求经,念念在意,怕妖魔,不肯舍身;要斋吃,动舌;喜香甜,嗅鼻;闻声音,惊耳;睹事物,凝眸;招来这六贼纷纷,怎生得西天见佛?” [7]
在每两次历险之间,正是悟空用他那超人的悟性反复解读《多心经》,对精神盲从的唐僧进行度化,使其脱离经书字句,从精神上彻悟。
到了第九十三回,唐僧对八戒和沙僧肯定了悟空对《多心经》的解悟,“悟空解得是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 [8]
3.佛即众生与天地本不全
又如《西游记》第八十一回,悟空以“唐僧因之前听佛讲法,打了一个盹儿,左脚丢了一粒米下界,遭了那三日的病灾。”来化解唐僧病中的脆弱,猪八戒听闻,认为自己吃东西泼泼洒洒的,不知害了都少年的病。行者道:“兄弟,佛不与你众生为念。” [9]佛是不与众生计较的,众生百态、三教九流、三六九等岂能一同计较。唐僧因妄丢一米遭三日病灾;八戒日漏斗米,却是百病不生。足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对于佛门弟子要克制自身的欲望,苦修净身,修身养性;而对于众生,佛是有求必应的。《坛经》谓“故知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若悟,即众生是佛。”取经自是向众生学习善为。 在全书的最后,第九十九回,唐僧晒经时,经被沾破了,唐僧甚是懊悔,行者则笑道:“不在此,不在此!盖天地本不全,这经原是全的,乃是应不全的奥妙也,岂人力所能与耶!”[10]。“天地本不全”一语道破天机。解了唐僧的惋惜,更解了千年后我们的执着。“天地本不全”,故世间万物皆应“不全”之理。所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本不全,岂人力所能与耶。而当今依然有人苦求完全之道,常为事情发展的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美好而难过。既然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那就常想一二,从容面对这不全的世界吧。
二、精神觉悟的里程碑
上述对话语言片段与《西游记》小说情节和取经过程的内容相比,简直是微不足道的。然而,如果将小说描写的取经过程看作精神觉悟―这一课题的生命周期的话,那么每一个点似乎又恰好是取经人心路历程转折的关键点,即里程碑。
1.茫然中的引领
怀揣理想、豪情万丈的取经人面对陌生的大千世界茫然不知所措。如第十九回,三藏再问乌巢禅师“路途果有多远?”,禅师传《多心经》后,三藏又扯住禅师奉告,定要问个西去的路程端的[11]。这里的“再”、“又”显示出取经人对具体行动的茫然,需要方向、规模、绩效等未知规划的引领。“多年老石猴,……他知西去路。”明确引领。而第二十四回中,唐僧对取经历时时限的茫然,产生新的疑问:“悟空,你说得几时方可到?”一句“见性至诚,念念回首处,即是灵山。”坚定信念。以及在三十六回中,唐僧的赏月思归的情节中,悟空与唐僧的经典对白,既阐释了坚守目标的主题思想,又指出外部环境对取经的完成有重要影响。这成为“精神觉悟”这一课题的第一个里程碑,茫然中增强信心与恒心。
2.以为然时的提醒
《西游记》主要内容就是西天取经,唐僧还没收全徒弟,半路就得到了一部真经,即《多心经》。书中借禅师之口,道出了此经的篇幅:“《多心经》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计二百七十字。” [12]唐僧常念常存《多心经》,并作了一些偈子,即学经感悟,习禅心得。自以为对心经的领悟已经了然于心,如九十三回,唐僧问还不知有多少路时,行者再次“你好是又把乌巢禅师《心经》忘记了也?”三藏道:“《般若心经》是我随身衣钵。自那乌巢禅师教后,那一日不念,那一日一时得忘?颠倒也念得来,怎会忘得!” [13]遇到具体现实,便忘记心经真谛。每遇危难尽管念诵《行经》不止,各洞妖怪还是我行我素地把唐僧抓了捆,捆了吊。仍需要每次叨念悟空的名字,才能不泯灭脱难的希望[14]。每次危难后,三藏依然遇高山恐虎狼,闻水声疑妖怪,仍无法抗拒外面的诱惑,无法做到任何事物从心而过,不留痕迹。《坛经》云:“何名无念?无念法者,见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处,不著一切处,常净自性,使六贼(指眼耳鼻舌身意六识)从门门中走出,于六尘(指色声香味触法)中不离不染,来去自由,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脱,名无念行。”凡夫所以不能成佛,就是因为对于诸法心有贪染、执著,从而不能自见本性。要由凡转圣,首先要破除妄执,无心于万物,一切修行,任运自在,这样才能与真如、实相相应,才能解脱生死烦恼。孙悟空对唐僧反复解读《多心经》真谛的语言片段虽然不多,却正是引领唐僧修心的关键点,亦即“修心”成“大道”(确立主题)的里程碑。
3.自然的回归
《西游记》文本从第九十八回到第一百回,集中笔墨极度渲染取经人到达灵山、脱胎换骨、拜见如来、取得真经过程的完美,甚至为佛门“九九”归真而设障,以求功德圆满。就其文本描述而言,唐僧取得经书,尚未习读、传播,已然成佛的结果,暗合修心、顿悟于历经艰险的过程中,在过程中成就正果。然而,唐僧沉浸在收获的超然中,沉浸在圆满中,竟仍会埋怨经管经书不当,致使经书残缺。此时,悟空一句“天地本不全”警醒唐僧道法自然之理。这是精神觉悟的最高境界,成佛仍需修心,顺应自然。
三、结语
《西游记》本身的艺术魅力和社会价值是由“西天取经”的宏观体系和其过程中的每个具体微观事件完美结合所创造的。尽管对孙悟空经典的细碎语言的分析本身是微观的,但所依托的理论基础―哲学与宗教、人与社会等都是重大的宏观命题。王国维说,学问之道,贵乎“从弘大处立脚,而从精微处著力”。鲁迅先生在《狂人日记》中有句名言:“从来如此,便对么?”陈大康先生再加上一句:“大家如此,便对么?”[14]。本人根据自身对《西游记》文本的品读,探索孙悟空与唐僧对话语言中的禅机,正是在学术大家的引领下的大胆尝试。
参考文献:
[1][5]夏志清.中国古典小说[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8.第127,128页
[2]~[4][6]~[13]吴承恩.西游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第154,189,300,257,357,784,685,839页
[14]平熙,牛景丽.西游闲谭[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9.第143页
[15]陈大康.关于《西游记》的两次争辩[R].明代文学学会年会闭幕式上的讲演.2006年
作者简介:周爱,女,吉林大学文学院09级学生,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