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堂直击|刘鸿武:毕加索"发现"了非洲,酿成了立体主义画派
文/文汇讲堂 高烨
毕加索曾对充满野性的非洲雕塑痴迷不已，并将那种野性的元素引入其名作《亚威农少女》，少女棱形的身体和面具似的面庞都给人支离破碎的印象，有艺术家形容这幅画像是“碎了一地的玻璃”。人们在感叹现代艺术的瑰奇之时，很少想到这幅开创立体主义先风的画作得益于非洲艺术。
被艺术家形容像是“碎了一地的玻璃”的毕加索名画《亚威农少女》
“非洲艺术是一种表达生命存在方式的质朴艺术”，教育部长江特聘教授、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院长刘鸿武（文汇讲堂第99期主讲嘉宾）道出了他对非洲艺术的理解，并认为非洲艺术保留了人类艺术创作的早期特征，也是现代艺术的摇篮。2017年2月20日，刘鸿武做客华东师范大学百场学术报告的第二场，以“非洲历史与乡土文化：如何重建精神的家园”为题，向现场师生分享了他近年来对非洲艺术和历史的研究心得。在刘鸿武看来，当下中国的全球视野不应局限于西方，还要放眼非洲，不仅与非洲加强经济合作，更要从文化上认识非洲。
教育部长江特聘教授、浙江师范大学非洲研究院院长刘鸿武（文汇讲堂第99期主讲嘉宾）做“非洲历史与乡土文化：如何重建精神的家园”学术报告
转变世界概念：西方不是世界的全部，世界的另一角还有非洲
在古代，由于自然知识方面的限制，国人一直认为中国处于世界的中心，四周由大海环绕，其他国家都在海外。
从利玛窦到魏源：《海国图志》以欧美为世界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直到明末清初才被打破，随着传教士的涌入，西方科学技术等思想传入中国，外国传教士利玛窦带来了世界地图，国人才知道中国并非世界的中心。刘鸿武认为那时看世界的眼光是比较完整的，那时候提出五大洲四大洋概念，还没有把西方当成世界的唯一元素来看。
西方传教士利玛窦带来了世界地图，国人才知道中国并非世界的中心
鸦片战争失败后，魏源愤而著书《海国图志》，这是中国近代史上首部由国人编写的介绍世界各国情况的巨著，该书旁征博引，呈现了近80幅全新西方各国地图，又用66卷篇幅系统地介绍了西方各国的地理、历史、政治、科学等，被誉为国人研究世界史的开山之作。刘鸿武认为，这时候国人看到的世界并非世界的全部，只是当时科学技术发达的欧美国家。
中国近代史上首部由国人编写的介绍世界各国情况的巨著《海国图志》，由魏源编写
“一带一路”倡议将修正“世界只有西方”
自近代至今，中国一直在学习和赶超西方，但是，刘鸿武指出一些根本性的问题，国人仍然在很大程度上将西方等同于世界，把“中国同世界的关系”理解成“中国与西方的关系”，“世界史”往往被解读成“西方史”或“欧美史”，广阔地域的非西方世界长期被忽视。改革开放已近40年，“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也近三年，中国对西方国家的认识已经很深入，但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对非洲、拉美广阔世界的认识却十分有限。
刘鸿武认为中国正面临发展的转型期，正在从以自身问题为中心的发展转变与世界其他经济体协同发展，全球化的趋势不可逆转，中国应与其他国家筑建起合作共赢的命运共同体，引领新型的全球化。作为与世界其他经济体协同发展的一块试金石，中国与非洲的合作在当今时代背景下显得十分重要，并且需要将这种合作从经济层面推进到文化层面。
相较于西方国家，中国对非洲的认识才刚刚起步，非洲悠远的文化和历史曾为西方文艺哺乳，中非文化层面的交往也有望繁荣双方的文化。
现代艺术的摇篮：马蒂斯、毕加索等都从非洲艺术中汲取灵感
谈及非洲那片遥远而古老的土地，刘鸿武饱含热爱与赤诚之情，他致力于非洲文化、历史方面的研究，2007年组建了国内首个非洲研究院并任院长，2010年10月，由他主持的国内高校首个非洲博物馆开放。
2007年，刘鸿武组建了国内首个非洲研究院并任院长，图为刘鸿武（第一排左四）与他的团队
2010年10月，由刘鸿武主持的国内高校首个非洲博物馆开放
国内首个高校非洲博物馆陈列许多非洲艺术精品
这个博物馆里陈列着布瓦都神面具、马孔女祖先雕塑、蒂卡尔面具等非洲艺术品，在刘鸿武看来，“非洲艺术具有十分强烈的精神与情感的表现主义色彩，它总体上并不追求对日常经验生活和外部客观世界的写实与再现，而是用意念化、情绪化的心灵结构来表现个体生命和部族群体的内心感受与精神意念，表现他们对于自然、宇宙、生命、死亡、神灵及各种超验世界的独特理解与神秘感受，这恰是高明的艺术。”
博物馆里陈列着雕塑、绘画等各式各样的非洲艺术品，图为布瓦都神面具（左）和蒂卡尔面具（右）
西方受非洲文化浸润近两百年，不断从中汲取创作的养分，西方现代艺术，比如舞蹈、音乐、雕刻、绘画、建筑，都吸纳了非洲元素，立体主义、结构主义、印象派、野兽派、超现实主义等都是受到非洲艺术的启发，如果没有非洲艺术带来的冲击，西方现代艺术可能是另外的样子。
现代艺术：“儿童”的非洲拯救了“成人”的西方
临近20世纪，延续几百年的西方古典主义传统已经穷途末路，很难激发出艺术家的灵感，古典主义传统所运用的解剖学、透视法等创作手法已经达到极致，不可能再有所超越，特别是照相技术产生后，那种写实的风格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瓶颈。马蒂斯、毕加索和高更都转向非洲：以马蒂斯为代表的野兽派直接从非洲雕刻的原始魅力受益；毕加索看到非洲艺术后感叹“这才是这是真正的艺术”，认为非洲艺术那种意念化、情绪化才能真正表现艺术家内心的感受，其立体主义的里程碑杰作《亚威农少女》也直接受到非洲传统艺术的启发；高更迷恋热带原始风情中所蕴含的巨大生命力，其艺术征程被英国作家毛姆写进了《月亮与六便士》。
野兽派代表画家马蒂斯（左）、西方现代派绘画的主要代表毕加索（中）、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雕塑家高更（右）
刘鸿武概括地说，“非洲人所塑造的艺术形象常常令我们惊愕、激动，为我们打开了一个新奇的世界，令我们有一种‘生活在别处’、‘行走在远方’的新鲜体验。非洲艺术保留了人类艺术创作的早期特征，具有艺术最大的想象、夸张和抽象。”他把非洲艺术比作“没有受到现代文明污染的、感觉敏锐的儿童”，而西方传统艺术是“受各种教条规训的成人”，非洲艺术家的思维灵活多变，不拘一格，超验神迷，西方传统艺术家已经僵化固化的思维获得了解放。一切真诚的艺术家都应该到非洲走一遭，刘鸿武说。
非洲发展的挑战：奴隶贸易后文脉中断，重获文化认同需要强化教育
近代以前非洲大部分地区没有书面文字，以黑格尔为代表的西方学者据此认为非洲没有历史，把非洲称为“史前时期”，并将非洲排除在文明史之外。刘鸿武认为这是西方学者的偏见，尽管非洲缺乏文字记载的历史，但他们有十分丰富的口述历史，他主张，重建非洲历史就要超越传统史学的方式，综合采用语言学、人类学、考古学的方法。
黑格尔认为非洲没有历史，其实非洲艺术中包含了民族记忆
在津巴布韦的一些部落，男孩子成年时会跳一种面具舞，面具的装饰夸张，其上的人物代表部落逝去的祖先，“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以那种夸张的方式跳面具舞吗？”刘鸿武向在座的师生提问。“有文字的民族，它的历史是写在纸上的，没有文字的民族，它的历史除了口传之外，是记录在妇女的服饰，男人的纹身，部族的音乐、舞蹈、面具、雕刻、建筑、器皿上的。为什么非洲艺术那么独特？为什么它的色彩、光线那么复杂？并不是因为非洲人的艺术创作天赋超过我们，而是因为他们需要借助这种方式传承自己的民族记忆。”
在津巴布韦的一些部落，男孩成年时跳的面具舞
在刘鸿武看来，非洲艺术并不是单纯的艺术，它同时是一种社会文化的载体与符号系统，是一种生活方式。“非洲艺术往往具有丰富而复杂的社会文化含义，这些含义只能在产生它社会环境中才能真实地体现出来也才可理解把握。从这个意义上说，非洲艺术品是一种生活着的、动态的存在物，而不是静态的固定艺术品。”这大概也是非洲艺术能够展现出那样蓬勃的创造力和生命力的原因。他再次强调非洲不是没有历史，其历史主要是通过口传和艺术的方式流传下来。
400年奴隶贸易导致的文脉中断，如今需要教育建构国家认同
但是在近代长达400年奴隶贸易中，大约有3000万的黑人奴隶从非洲运到美洲，据估计，整个非洲大陆至少有1亿多的人口损失，非洲大部分地区也因此一派萧条，而更为严峻的影响在刘鸿武看来是非洲文脉的中断。“有文字的国家，尽管损失大批人口，其文化仍能延续下来，但是对于没有文字的国家，那种口耳相传的文化逐渐会随着人口的损失而湮灭。而一个民族一旦文脉中断，它就变成一个依附于他者的存在。”刘鸿武指出，这是当今非洲发展所面临的最大困境，文脉中断后，国家的认同、民族文化的认同需要在独立以后重新起步。
非洲因为长达400年的奴隶贸易导致文脉中断
对于非洲国家取得独立之后如何构建民族认同的问题，刘鸿武介绍塔桑尼亚国父尼雷尔的事迹。这位国父受过西方教育，精通英语，喜爱十四行诗，曾在英国爱丁堡大学研修经济学和历史学，并获文学硕士学位，但他更热爱非洲的文化，他对坦桑尼亚当代思想、文化和语言的构建发挥了重大作用。尼雷尔在任时，十分重视国家观念的培植，定斯瓦希里语为国语，大兴建博物馆、重视教育，将自由、发展、富裕、和平纳入国家观念中，使坦桑尼亚成为当代非洲国民文化建构最成功的国家，长期保持了政局稳定。
中国和非洲在新世纪开启了全方位的新型合作关系，今天中国国家身份逐渐由“追求自身发展”转变为“引领亚非发展”，非洲大陆也由逐渐由“全球发展负担”转变为“全球发展机遇”，在世界发展领域，传统的“西方语境”也逐渐让渡给“全球语境”。刘鸿武在讲座中指出，在未来几十年中，中国和非洲将加强文化层面的交往，更注重中非民众在文化、思想、价值观等方面的沟通。
华东师范大学历史系党委书记沐涛（左）主持报告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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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现场：高烨，其余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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