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与宋代文化
宋词与宋代文化
“宋代文化”其内涵极其丰富,而其外延又至为宽泛,这里试图从与文学相关的角度对它进行描述性的阐述,让大家粗略地了解一下宋词与宋代文化之间的内在联系,以加深我们对宋词乃至宋代文学的体认。
一、宋代文化的特点
我们可以从几个大的方面,宏观地把握宋代文化的特质:
(1)、宋朝一开国就没有唐朝那种宏大的气象,唐朝一建国就开疆拓土,将自己的版图向北、南、西不断延伸,宋朝开国后自始至终就没有办法收复北方的幽燕与南方的交州(今天广东、广西、越南北部,此处指越南北部),而且北宋一直受到北边的辽、西北的夏,南宋又一直受到女真(金)与蒙古的威胁,宋朝与这些外族政权从开始的称兄道弟到最后的纳贡称臣,这是宋代上至皇帝下至士人内心难以言传的隐痛与屈辱,陆游的一首诗歌标题道尽了所有宋代人黄粱美梦——《五月十一日夜且半,梦从大驾亲征,尽复汉唐失地》,可惜“尽复汉唐失地”的确只有在梦中才能实现,他到死时还念念不忘国家的统一,《示儿》: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宋朝从开国到灭亡,爱国主义的诗词都特别兴盛。
(2)宋朝不仅国家的版图从前朝向外扩张转而向内收缩,宋朝士人的精神世界也从盛唐人的开朗张扬变为内敛退缩。唐朝“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高适《燕歌行》),且不说李白夸耀自己“杀人红尘里”,即使文雅的王维也高喊“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少年行》)。宋代文人完全没有这般粗犷,逐渐变得内向、细腻、敏感,他们的心胸也没有唐人那般阔大,器宇也没有唐人那般轩昂,气势当然更没有唐人那般豪迈,他们逐渐变得越来越狭隘、萎靡、甚至有点颓唐。
(3)由于民族和国家在现实生存上一直受到威胁,长期以来入自我中心的天下主义遇到挫折时,自我中心的民族主义开始抬头。北宋的石介写了现在最早的一篇《中国论》,文人们为了民族的自尊和自存,凸显汉民族的优越与汉文化的优越。宋代理学的兴盛也与士人强调自己的生活观念和价值观念有关。由于内向,由于焦虑,由于敏感,宋代走向伦理主义,也就是生活和观念中极度高扬道德伦理,如强调“存天理,灭人欲”,“饿死事小,守节事大”这样极端严峻的伦理立竿准则。这造成了人们精神生活的冲突与紧张,也造成了人们人格的普遍分裂。
(4)宋代商业的繁荣带来新的生活方式与生活观念的转变,大都市的形
成也带来了人们对娱乐的渴求。市井生活不仅提供了新题材,创造了新的生活方式,也创造出适应这种生活的艺术形式、艺术风格。
二、宋词与宋代文化的内在联系
(1)宋词的文体特征与宋人的心态
宋词之所以能成为宋代文学的代表,是因为这种文学体裁本身的特点,最
能适应宋代现实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需要,它既是宋代文化的产儿,也是宋代文化的代表。
词的文体特点是什么呢?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词之为体,要眇宜
修,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诗之境阔,词之言长。”“要眇”即精致微妙,“宜修”即恰到好处。晚唐五代词人喜“逐管弦之音为侧艳之词”(《旧唐书·温庭筠传》),题材不出于男欢女爱,词境只限于闺阁园亭,词风因而也婉约细腻。由于词的长短句式、音调节拍以及配乐可歌的特性,使它长于表现一种婉约细腻的女性美,即使后来苏辛的豪放词,必须豪宕之中蕴韶秀,刚健之中有柔婉,如果只一味的刚健和豪放,那词不近于叫嚣就失之浅露。说白了,词作为一种文体的审美特征是婉约的女性美,细腻柔婉是它的正宗,刚健豪放是它的变调。
晚唐五代和北宋前期的词人对词的体认也应证了词的这文体特征。如五代
欧阳炯的《花间集序》说:“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词,用助妖娆之态。”可见晚唐五代词是写给歌妓舞女们唱的,使她们更加妖娆可爱,更加性感动人。欧阳修在《采桑子》词的序中也说,自己填词也不过是“因翻旧阕之词,写以新声之调。敢陈薄伎,聊佐清欢。”
细腻柔婉这一文体特征与宋人内向、细腻、敏感精神状态一拍即合,宋词
将宋人细腻敏感到近于神经质的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张先的《醉垂鞭》:
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细看
诸般好,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张先[青门引]
乍暖还轻冷,风雨晚来方定。庭轩寂寞近清明,残花中酒,又是去年病。 楼
头画角风吹醒,入夜重门静。那堪更被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
“暖”而说“乍”,“冷”而言“轻”;风吹影动以“弄”字来刻画,风吹角响以“醒”
字来形容,体物既微妙,下字更精细,抒情也含蓄有味。
秦观 [浣溪沙]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
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
“寒”决非刺骨如冰,只是“轻”而已;“阴”也并不晦暗,只是“晓阴”罢了;“飞
花”如“梦”那样“轻”,“丝雨”似“愁”那样“细”;“流水”见自“画屏”,因而为“幽”;“宝帘”已被“挂”起,所以是“闲”,全篇的字面细而且柔,用笔轻而不重,生动地传出了词人那精微深婉的体验。笔轻、语丽、情柔,典型地体现了秦观的艺术个性。
这二首词都以纤柔清丽的词风,表现词人细腻幽微的感受,它们在艺术堪
称绝唱。
(2)宋代文人的文化心理与宋词柔婉雅致的词风
宋代的文化总体上呈现出一种精致、优雅、细腻而又有点颓唐的特点,宋
代文人具有极其雅致的审美趣味,具有极高的文化素养,同时又具有很强的幻灭感,似乎总有一咱打不起精神的倦怠意绪,即使旷达如苏东坡,即使刚正如范仲淹,即使富贵如晏殊,在词中也常表现出幻灭、颓唐、倦怠的情绪,表现一些优美、精致然而狭小的境界:
范仲淹《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塞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
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高楼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渔家傲]: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
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这与“先忧天下之忧而忧,后乐天下之乐而乐”的范仲淹判若两人。
又如晏殊《浣溪沙》二首: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
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舞莫辞频。 满目河山空念
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晚来妆面胜荷花。 鬓亸欲迎眉际
月,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日西斜。
晏殊一生安享尊荣富贵,是当时所有男人都艳羡的“太平宰相”,可他仍然
感到“无可奈何”,致慨于“落花伤春”,徘徊于“小园香径”,乍读这两首词还会误以为作者是多愁善感的伤春少女。晏殊的诗歌也表现雅致萧散的心境和富贵闲人的情致,如《无题》:
油壁香车不再逢,峡云无迹任西东。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几日寂寥伤酒后,一番萧索禁烟中。鱼书欲寄何由达?水远山长处处同。
又如欧阳修《南歌子》: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
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工夫,笑问‘双鸳
鸯字怎生书’?
再如周邦彦《少年游》:
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
笙。 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露浓,不如休去,直是少
行人。
超脱旷达的苏轼更在诗词中常说“古今如梦”、“君臣一梦”、“人间如梦”、
“未转头时皆梦”。
《和子由渑池怀旧》: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西江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雨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 酒
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
[念奴娇]《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崩云,惊涛裂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
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那位风流潦倒的柳永更是一副嬉皮士的样子:
《传花枝》
平生自负,风流才调。口儿里、道知张陈赵。唱新词,改难令,总知颠倒。
解刷扮,能 兵嗽,表里都俏。每遇着、饮席歌筵,人人尽道。可惜许老了。 阎罗大伯曾教来,道人生,但不须烦恼。遇良辰,当美景,追欢买笑。剩取活百十年,只恁厮好。若限满,鬼使来追,待倩个、淹通著到。
《鹤冲天》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
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
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比较一下唐诗就可见出不同的胸襟与境界:
王昌龄《从军行》七首之四、五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王之焕《登颧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李白《行路难》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值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
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
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
挂云帆济沧海。
杜甫《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高适《塞下曲》:
结束浮云骏,翩翩出从戎,且凭天子怒,复倚将军雄。万鼓雷殷地,
千旗火生风,日轮驻霜戈,月魄悬雕弓。青海阵云匝,黑山兵气冲。战酣
太白高,战罢旄头空。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画图麒麟阁,入朝明光
宫。大笑向文士,一经何足穷,古人昧此道,往往成老翁。
高适《送李侍御赴安西》:
行子对飞蓬,多鞭指铁骢 。功名万里外,心事一杯中。虏障燕支北,
秦城太白东。离魂莫惆怅,看起宝刀雄。
岑参《送李副使赴碛西官军》
火山六月应更热,赤亭道口行人绝。知君惯度祈连城,岂能愁见轮台
月?脱鞍暂入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功名只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
夫。
岑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羽书昨夜过渠黎,单于已在金山
西。戍楼西望烟尘黑,汉兵屯在轮台北。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
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
根。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亚相勤王甘苦辛,誓将报主静边
尘。古来青史谁不见,今见功名胜古人。
王维《少年行》
营州少年厌原野,狐裘蒙茸猎城下。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3)商业的繁荣、城市的发展与词的娱乐性
文学作品不过是文学家在用笔向人倾诉衷肠,俗话说“在什么山上唱什么
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每个作者下笔之时心中都有一个潜在的倾诉对象,这种潜在的倾诉对象不仅决定词的内容,也决定词的语言、风格和品味。
北宋词因受众不同,呈现出不同的艺术风貌——有的是所谓“雅词”,有的
是所谓“俗调”。前者取悦的受众是高雅的士人君子,后者取悦的受众是俗气的市井小民。
如晏几道《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
燕双飞。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
在,曾照彩云归。
《鹧鸪天》
小令尊前见玉箫,银灯一曲太妖娆。歌中醉倒谁能恨,唱罢归来酒未
消。 春悄悄,夜迢迢,碧云天共楚宫遥。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
过谢桥。
[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
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
是梦中。
宋代文人与妓女交往十分密切,因而留下了大量的艳情词,如秦观的[八六子]:“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满庭芳]:“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
贺铸[薄幸]:
淡妆多态,更的的频回眄睐。便认得琴心先许,欲绾合欢双带。记画
堂风月逢迎,轻颦浅笑娇无奈。向睡鸭炉边,翔鸾镜里,羞把香罗暗解。 自过了烧灯节后,都不见踏青挑菜。几回凭双燕,丁宁深意,往来却恨重
帘碍。约何时再?正春浓酒困,人闲昼永无聊赖。厌厌睡起,犹有花梢日在。
周邦彦[拜星月慢]:
夜色催更,清尘收露,小曲幽坊月暗。竹槛灯窗,识秋娘庭院。笑相遇,
似觉琼枝玉树相倚,暖日明霞光烂。水盼兰情,总平生稀见。
再看两首妓女的词,一首是无名“蜀妓”的《鹊桥仙》: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哪个先生教
底? 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哪得
功夫咒你。
此词载南宋周密《齐东野语》卷十一,陆游一位朋友从蜀中带回一妓,并
为她买了一栋房作为外室,每隔数日便去与她缠绵,有一次因病好连续几没有去看她,这引起了她的紧张和疑心,陆游友人后来作词解释,蜀妓依韵填了这词作答。半是嗔怪怨气,半是玩皮调笑,半是痴情撒娇,真是一语百媚。
另一首南宋词人李从周写的《清平乐》:
美人娇小,镜里容颜好。秀色侵人春帐晓。郎去几时重到? 叮咛记
取儿家:碧云隐映红霞,直下小桥流水,门前一树桃花。
柳永是城市文明热情的讴歌者,更宋代商业文明的宠儿,他在当时受到市
井百姓空前的欢迎,他同时代的人说“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他一生对功名利禄十分厌倦,对男女艳情十分眷恋。前者如:
《凤归云》:
向深秋,雨余爽气肃西郊。陌上夜阑,襟袖起凉飙。天末残星,流电未
灭,闪闪隔林梢。又是晓鸡声断,阳乌光动,渐分山路迢迢。 驱驱行
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何事,谩相高?抛掷云泉,狎
玩尘土,壮节等闲消。幸有五湖烟浪,一船风月,会须归去老渔樵。
后者如:
《木兰花令》
有个人人真攀羡。问着佯佯回却面。你若无意向他人,为甚梦中频相见。
不如闻早还却愿。免使牵人虚魂乱。风流肠肚不坚牢,只恐被伊牵引断。
《定风波》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
暧酥消,腻云亸。终日恹恹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
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
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菊花新》
欲掩香帏论缱绻,先敛双蛾愁夜短。催促少年郎,先去睡,鸳衾图暖。
须臾放了残针线。解罗裳,恣情无限。留取帐前灯,时时看伊娇面。
《昼夜乐》:
秀香家住桃花径。算神仙、才堪并。层波细剪明眸,腻玉圆搓素颈。爱
把歌喉当筵逞。遏天边,乱云愁凝。言语似娇莺,一声声堪听。 洞
房饮散帘帏静。拥香衾、欢心称。金炉麝袅青烟,凤帐烛摇红影。无限狂
心乘酒兴。这欢娱、渐入嘉景。犹自怨邻鸡,道秋宵不永。
《凤栖梧》:
蜀锦地衣丝步障。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玉砌雕阑新月上。朱扉半掩
人相望。 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
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半百花》:
满搦宫腰纤细。年纪方当笄岁。刚被风流沾惹,与合垂杨双髻。初学严
妆,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举措多娇媚。 争奈心性,未会
先怜佳婿。长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釭,却道你
但先睡。
《两同心》:
嫩脸修蛾,淡匀轻扫。最爱学、宫体梳妆,偏能做、文人谈笑。绮筵前。
舞燕歌云,别有轻妙。 饮散玉炉烟袅。洞房悄悄。锦帐里、低
语偏浓,银烛下,细看俱好。那人人,昨夜分明,许伊偕老。
《锦堂春》
坠髻慵梳,愁蛾懒画,心绪是事阑珊。觉新来憔悴,金缕衣宽。认得这
疏狂意下,向人诮譬如闲。把芳容整顿,恁地轻孤,争忍心安。 依前
过了旧约,甚当初赚我,偷翦云鬟。几时得归来,香阁深关。待伊要、尤
云殢雨,缠绣衾,不与同欢。尽更深,款款问伊,今后更敢无端。
《法曲第二》
青翼传情,香径偷期,自觉当初草草。未省同衾枕,便轻许相将,平生
欢笑。怎生向,人间好事到头少。漫悔懊。 细追思,恨从前容易,致
得恩爱成烦恼。心下事千种,尽凭音耗。以此萦牵,等伊来,自家问道。
洎相见,喜欢存问,又还忘了。
《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是处红衰翠减,冉冉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
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顒
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
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苏轼[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
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
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钗头凤],它写于与已仳离的原妻唐氏再度相逢于沈园之后,以一种凄恻
的调子倾诉了夫妻被迫拆散后的痛恨,以及两人的眷恋和相思;以短句密韵奔泄而出,语气虽急促抒情却委婉,既一气贯注又回味无穷: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
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
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另外据传是唐琬的和作[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 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
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沈园》二首: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梦断香销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秦观[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