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怎么了?

作者：萨缪尔森(R.T.Samuelson)

翻译：傅思行

现代外国哲学社会科学文摘 1999年02期

　　近期风雨飘摇的世界股市向人们转达了一个模糊但却可怕的讯息：全球范围内的资本主义似乎正在全面退却，就在不久之前它的胜利还好象是不可避免的，这种退却可能要持续好几年。如果对此有疑问的话，可以看一看香港，它是自由市场经济的避风港，深为全球金融动乱所苦的香港当局不得不求助于政府干预。当局花费巨资收购股票，支持萎靡不振的市场，这种干预也许成功也许失败，但这清楚地表明了当局对自由市场经济的失望以及情急之中铤而走险的心态。

　　谁会想到今天这种局面呢？冷战之后，资本主义向全世界展示了无比美妙的前景，我们的世界将日益繁荣，最终走向民主。跨国公司将把资金和技术投向贫穷地区，从而创造出由无数新兴中产阶级消费者所组成的跨越国界的庞大市场。这些中产阶级将看美国有线新闻网的节目，吃“巨无霸”，坐丰田车。顺带的，他们会要求更多的自由。确实，全球的贸易与投资正在迅速增长，但其结果却不是我们所期望的。穷国的经济更加动荡，富国的投资者因投资失利而受到重创。

　　考虑一下，美国的股市比年初已下降了3%。东京的股市全年已下跌了8%。香港股市则全年下跌了30%，可谓创伤累累。更为严重的是世界各地出现的经济崩溃现象。香港GDP年度增长率为负5%，失业率已翻了一倍。韩国现在的失业率为7.6%，而去年10月为2.1%。印度尼西亚今年GDP下降20%，已出现有关食品短缺的报道。

　　唯一的好消息是美国将免于衰退，然而这是大多数美国经济学家多少有点天真的想法。“篮筹经济指数”对49位经济学家进行了调查，只有一位预计明年美国会出现衰退。一家进行宏观经济咨询的机构认为：“我们的需求仍然强劲，通货膨胀率很低，就业率很高”。但是危险的迹象正在出现，出口状况因拉美及加拿大的疲软而令人失望，亚洲则是美国出口产品总量3/4的买主。

　　经济学家有可能低估股市下跌对消费者信心及消费支出的负面影响。专家认为美国的股市总值已从7月份的峰值下跌了2万亿美元。目前的股市总值约为9万亿美元，为1994年的两倍。专家估计股市每下跌1美元，消费支出会减少2.5美分。这样可以估计一下，股市下降2万亿美元，其2.5%为500亿美元，不到美国GDP总值的1%。如果考虑到现在有更多的美国人拥有股票，那么这种负面作用就会更大。

　　虽然美国的经济还过得去，但全世界的资本主义正遭到围攻，围攻的主要目标是市场开放、贸易与投资自由化。有些地方的市场已经关闭，马来西亚实行了外汇管制，以阻止外国投资者收回投资（林吉特不再自由兑换美元）。早先，俄罗斯已经在对外债务上违约，并停止以卢布兑换硬通货（主要是马克和美元）。香港也开始干预股市交易。虽然还没有把外国投资者轰出去，但交易规则上突如其来的变化足以使投资者望而却步。

　　究竟是什么东西出了错呢？

　　表面上看答案很简单，那些发生危机的国家变得过分地依赖于数额庞大的境外资本，而这些资本现在要抽回。1996年，韩国流入资本达420亿美元，一年之后又流出了210亿美元。深究一下就可以发现，引发资本回流的原因是境外的投资者发现，他们投入的钱被“裙带”投资、“关系”投资以及错误的产业政策浪费掉了。亚洲现在到处都是空无一人的办公大楼和根本没有市场的工厂。于是境外银行不再继续贷款，共同基金开始出让股份，并把本地货币兑换成美元，危机就发生了。

　　现在资本“大逃亡”的恐怖正在一轮高过一轮地进入恶性循环，并向拉丁美洲蔓延。例如，墨西哥人害怕比索贬值就会把比索换成美元。不仅境外投资者会这么做，当地人也会这么做。但是国家需要硬通货支付进口，国家也承受不起对银行的挤兑冲击。为阻止资本外流，高利率似乎是一个办法，香港的短期利率已达15%，墨西哥则更高，达36%。但是这种饮鸠止渴式的高利率不可避免地带来了麻烦，当地的经济崩溃了。

　　如果只有少数国家的经济面临困境，那只是局部问题，但很多国家遇到麻烦的话，就是普遍问题了。而目前的情况恰恰是后者。资本外流更使如此之多的国家被迫实行紧缩，以致于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低迷和衰退。增长乏力使原材料出口价格一路下滑。1997年6月至1998年8月原油价格下跌30%（影响到俄罗斯、墨西哥、委内瑞拉）；咖啡价格下跌43%（影响到巴西和哥伦比亚）；黄金价格下跌17%（影响到俄罗斯和南非）。出口收入减少，这些国家就必须放慢经济增长以减少进口，这样美国的出口就会减少，在这些国家投资的跨国公司的利润也要下降。

　　确实，第三世界的萧条损害了美国的股市和繁荣。但是资本主义在全球受挫还需作更深入的分析。从理论上讲，资本主义的优越性就在于有效地分配资源。而目前的现实并非如此。深入的分析表明，资本主义并不仅仅是一种经济制度，它还是一个文化与价值观的完整体系，这个体系崇尚竞争、合法获利以及自由。当今世界，这种价值观并没有被普遍接受。一些国家正在按照完全不同的价值观念和政治制度管理他们的经济。

　　结果是，不断扩展的资本主义不仅作为一种经济系统工程的实验，而且形成了对当地文化与政治的挑战，由此不可避免地引发了冲突。一些国家把资本主义的“皮毛”拿来装点门面，却并不接受使这种制度真正起作用的基本价值观。目前的现实就是这样，在美国带领下，一些国际组织如世界贸易组织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不断敦促较为贫穷的国家开放贸易和投资。但是这些国家总是试图尽可能多地从中获得经济利益，而尽可能少地触动其政治体制和商业规则。

　　相互欺骗随处可见，象韩国、俄罗斯这样的国家总是装出进行了深刻变革的样子，而实际情况远非如此。美国、欧洲和日本的银行家、经理及政府官员都视而不见，或者宁愿信其有，不愿信其无。根据不备甚至有缺陷的财务报告，贷款就被贷出去了。或许他们认为，一旦贷款出了问题总会有人补漏洞，或者是政府，或者是国际贷币基金组织。

　　现在资本主义在世界范围内变成了一个危险的混合体，一方面投资者注入巨额资金并期望高回报。另一方面资金通过贷款、债券、股票流入了借贷者手中，这些借贷者却并不按照严格的赢亏原则和效率准则进行运作。“关系”投资通常就是腐败，靠贿赂签定合同，为“关系好的”人提供优惠。1997年一个称为“透明国际”的组织经专家调查对52个国家的腐败程度打分，毫不奇怪，俄罗斯列第4，印尼列第7，泰国为第14。

　　但是资本却在一片歌舞升平、自欺欺人的氛围中流动。银行从贷款上挣到了利息。由于股市受到新投资的推动，共同基金也升值了。就在每个人都挣到了钱的时候，信用崩溃使“暂停”的哨声吹响了。现在回头反思，实际上资本流动已迫使大多数发展中国家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去保持那点可怜的外汇。

　　对这些发展中国家来说，没有一种选择是十全十美的。马来西亚冒着使今后境外投资减少的风险，实行外汇管制，使一些境外债权人“割肉”。一些美国经济学家认为通货管制仍不失为避免高利率紧缩的一种可行的权宜之计。为达到同一目的可以采取更为温和的办法，即债务减免。全世界的银行家们应当冲销一些坏帐以减轻债务人的还贷负担。但目前为止银行界对此没有多少兴趣。第三种办法是用新的长期资本代替老的短期资本，美国经常这么做。另外，欧洲一些公司已获准购买过去禁止出售的韩国或泰国企业。但发展中国家一般不太愿意以“甩卖”的价格过多变卖他们的经济基础。

　　没有充足的硬通货外汇贮备，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发展其经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可以提供临时性的硬通货贷款，它的主要兴趣在于能使受援国吸引新投资的改革上。强调债务减免或许是有意义的，它可以使债权人和债务人分担坏帐负担。但是阻止美国、欧洲乃至全世界陷入更深的经济危机也同样是主要的。如果美联储和德国中央银行联手降低利率，则危险可以缓解，但目前为止没有迹象表明他们将会这么做。

　　即使最坏的情况不发生，这个世界也不会一成不变。全球的资本主义不可能很快重现其日不落的光辉。理论没有错。在一个尊重效率和效益的世界里，自由贸易和资本自由流动可以使每一个国家繁荣兴旺，可惜我们并不是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摘自美国《新闻周刊》1998年9月14日

作者介绍：[美]萨缪尔森(R.T.Samuel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