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徐志摩_再别康桥_意象的古典意韵_孙维屏
DOI:10.13525/j.cnki.bclt.2011.12.034
2011年12月第658卷第12期
语文教学通讯
BulletinofChineselanguageteaching
Dec.,2011Vol.658No.12
◆文艺评论
论徐志摩《再别康桥》意象的古典意韵
孙维屏温秀珍
(山东工商学院,山东烟台264005)
摘要: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最为读者钟爱,流播广泛。其深层原因是此诗频繁运用古典意象,这些古典意象恰与读者的阅读经验吻合,从而激起审美共鸣。该文从分析具体的诗歌意象入手,探讨徐志摩《再别康桥》所具有的古典意韵。
关键词:《再别康桥》意象中图分类号:I206.6
古典意韵
文章编号:(2011)1004-609712-0094-03
文献标识码:A
作者简介:孙维屏(1965—),女,山东烟台人,山东工商学院社科部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温秀珍(1965—),女,山东烟台人,山东工商学院社科部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在中国新诗史上,徐志摩是一颗耀眼的明星,其诗作影响力至今不衰,尤其是《再别康桥》。《再别康桥》如此为读者钟爱,自有其深层缘由。表面看,此诗不过抒写诗人的一种不寻常的情感态度,即用潇洒告别来求得情感失意后的内心平衡和安慰,这种诗情又辅以委婉和谐、铿锵清脆的韵律节奏,自然易为多数读者喜爱、接纳。但细究起来,其深层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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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恐怕还是这首诗浓郁的“中国古典诗的味道”。
的林徽因,并开始热烈追求林徽因,为此,诗人与妻子张幼仪于1922年3月离婚。可以说,“康桥”是诗人这段炽烈浪漫情感的第一见证。1921年10月林徽因回国,徐志摩与林徽因的爱情亦因林徽因的拒绝而告终。此时,他处于低潮期,陷入“绝对的单独”的情感之中。正是在“绝对的单独”中,徐志摩才重新亲近自然。在《我所知道的康桥》中,诗人赞美康河是“世界上最秀丽的一条水”,他经常徜徉在康河岸边,享受康河美景,“一晚又一晚的,只见我出神似的倚在桥栏上向西天凝望”。诗人正是在情感陷入困境之时,在康桥宁静幽雅的自然怀抱中感受、发现并获得了明朗乐观的精神力量,这种力量促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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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行的抒写”,并迅他成功地将情感转移倾泻于
这“味道”的形成恰是由于诗中多处运用读者熟知的古典传统意象,如“云彩”“金柳”“青荇”“彩虹”等。而这些意象很容易与读者阅读经验中的古典传统意象吻合,从而激起审美共鸣。本文从分析具体《再别康桥》的古典意的诗歌意象入手,探讨徐志摩韵。
《再别康桥》中的“康桥”即剑桥,是英国剑桥大诗人为何“再别”康桥?这需从诗人1920学所在地。
年第一次到康桥,并于1922年第一次别离康桥说起。1920年10月,徐志摩获得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后,追随哲学家罗素来到英国伦敦,进入剑桥大学学习政治、经济。其间,1920年10月,作者正是在康桥认识被诗人目为“灵魂之伴侣”94文学
速进入诗歌创作的爆发期。诗人在《猛虎集·序》中如此描述当时的情景:“像是山洪暴发,不分方向的乱冲……生命受了一种伟大力量的震撼,甚么半成熟的未成熟的意念都在指顾间散作缤纷的花雨。我那时是绝无依傍,也不知顾虑,心头有甚么郁积,就付托腕底胡乱给爬梳了去,救命似的迫切……”情感危机被康桥的自然美景消解升华,是大自然给予诗人创作的灵感和素材并成为他情感抒发的背景
和载体。
1922年10月,徐志摩离开英国前夕作《康桥再。此为诗人第一次离别康桥,诗中充满了对康会吧》
“康桥,再会吧筑你我桥自然美景的狂热眷恋之情:
相知虽迟,然这一年中筑我心灵革命的怒潮,尽冲泻筑在你妩媚河身的两岸,此后筑清风明月夜,当照1928见我情热筑狂溢的旧痕,尚留草底桥边……”年夏天,距诗人与北京社交圈名媛陆小曼结婚两年之后,徐志摩第二次赴英伦旅游考察,而林徽因此时正结束与梁思成的欧洲蜜月旅行归国。诗人徐志摩此次旧地重游,可谓形单影只,而康桥依然,往昔情踪宛在,当年热恋之伊人何往?面对曾经熟稔并见证其迷情的康桥之草木河水,诗人禁不住情涛汹涌,遂于11月在归国途中作《再别康桥》。
由《诗经》开始,触景生情、移情入景、物我交融“情感物化”的创作传统一直因袭相传,并成为中的
国诗人潜意识中的创作方式之一。从1921年至1922年,徐志摩早期有关康桥的诗歌创作,直接以大自然命名的诗歌便有九首,其中直接以康桥自然景色为题的有《草上的露珠》《春》《康桥西野暮色》等这种因情感失落而移情于大自然,在与大自然七首。
的山水草木、流岚雾霭的亲近对接过程中宣泄情感的方式,恰使诗人“自觉不自觉地实现了与中国传统诗歌文化精神的默契,从而把现实与历史,把个人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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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与文化传统融合在了一起”。《再别康桥》抒写的
知去向以及与亲人在空间上的辽远。唐代诗人崔颢《黄鹤楼》中“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一“白云”与“千载”连接,写尽离别时间之悠久句,更以再如李白的《送友人》,借“云”写游子与情感的孤独。
离情更为典型:“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由此可见,“云彩”已作为离别的特有象征符号储存于古典诗歌的意象库中。而徐志摩写离别生命情感中烙印深刻的康桥,首先着眼于“云彩”“云彩”,的飘逸和轻盈,与诗中“轻轻”“悄悄”的告别行态及心境极为协“云”象征离情别意的意象功调;同时,诗人又借助能,写尽心底飘然无奈,不得不潇洒地与过去那段情感作别的细微深刻的心理情状。
第二小节,写河畔金柳:“那河畔的金柳筑是夕阳中的新娘筑波光里的艳影筑在我的心头荡漾”。此句分明以柳寄离情。以柳寄情,古已有之。《诗经·小雅·采薇》中即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诗句。此后,杨柳便成为古代诗歌中行旅伤别、寄托离思的象征之物,至唐宋,柳更成为“留”的代名词。李白《春夜洛城闻笛》“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抒发的是《折柳》而生的“故园情”。宋代柳永的《雨霖因听
铃》更把“杨柳岸”写成离别之人的伤心之处。另外,由于柳之柔弱易惹人怜爱,以杨柳喻美人也是古人的惯用手法。清代张潮《幽梦影》中即有“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柳为态”之句。《红楼梦》中的黛玉在宝玉眼中自是“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依此,我们是否可以推测徐志摩的“金柳”意象在此暗含了这样两重意义:一是借柳叙别离之意;二是以柳喻人,借柳寄怜爱怀念之情。“金柳”既是诗人想象中的“新娘”,诗中之“柳”便具有了以实生虚、以虚托情的“物化”特征:这“金柳”既象征了诗人对曾经同游康桥而今杳然远去的伊人的美好回忆,同时也寄寓诗人与伊人有诗之间曾经构想许诺过的约定和愿望。这一点,为证。1922年8月,诗人第一次告别康桥而作《康桥再会吧》,诗中即有如此愿望:“设如我星明有福,素愿竟酬筑则来春花香时节,当复西航筑重来此地,再捡起诗针诗线筑绣我理想生命的鲜花,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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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徐志摩康桥时期内心深处那段幽曲无望的爱情,这种情感即便再缠绵再强烈,亦只能寄寓于客观自然的物象之中,而此种写作策略反而成就此诗最为显著的“情感物化”特征。
《再别康桥》共七小节。第一小节,总写告别。此小节末句“我轻轻的招手筑作别西天的云彩”与第七小节末句“我挥一挥衣袖筑不带走一片云彩”,使“云彩”。“云彩”意象的出现,奠定本诗用同一个意象
[1]“貌似洒脱而心实惆怅”的抒情基调。因为“云”这
一意象在古典诗歌中多用来象征飘忽无奈、不可把握的离情,比较典型的有汉代《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中的“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其中的“浮云”意象,写游子如浮云不
现筑年来梦境缠绵的销魂踪迹。”到底是什么愿望呢?只有诗人和康桥知道。
第三小节,写水中青荇:“软泥上的青荇筑油油的在水底招摇筑在康河的柔波里筑我甘心做一条水草!”在这一节里,“青荇”是主要的意象。《诗经·国风·关雎》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此诗表达一个男子对采荇菜女子的思慕之情。徐志摩却反其意用之,诗人宁愿化身为“青荇”,心甘情愿与康河水融为一体。由于诗末加了感叹号,“青荇”这一古典意使这一情感显得尤为决绝,借助象,诗人表达了“甘心”沉溺于已逝的短暂而美妙的爱情之河里的真挚缠绵的情感。
第四小节,写彩虹、写梦:“那榆荫下的一潭筑不是清泉,是天上虹筑揉碎在浮藻间筑沉淀着彩虹似的梦。”由“潭水”而“彩虹”而“梦”,意象开始繁复,但潭水被夕照浸染,如绚烂的仍不失古典意象之意韵。
彩虹,彩虹又因水波潋滟而被“揉碎”“沉淀”,在潭水中。此情此景确实如梦如幻,美而不真。意象也由实而虚,含蓄地表达了诗人对过去那段情感的认知:过去的时光纵然很美,也不过是虚梦一场。但是,徐志摩毕竟是徐志摩,又是诗人,他不会善甘罢休,即使是梦,他也要去寻个究竟。也许正因为是梦他才去寻找的吧?
第五小节,写寻梦:“寻梦,撑一支长篙筑向青草更青处漫溯,筑满载一船星辉筑在星辉斑斓里放歌。”此一小节的意象和情调,如余光中所言:“简直像宋词”,“‘满载一船星辉’更是本于张孝祥的《西
[1]江月》‘满载一船明月,平铺千里秋江’”。诗人在
悄是别离的笙萧筑夏虫也为我沉默筑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诗人用“悄悄的”“笙萧”“沉默的”,“夏虫”写自己对过去那份情感的克制与抑制,这种情感表达“哀而不伤”的含蓄之方式其实也仍然具有中国式的
美。尤其“诗人再别康桥,悄悄的不是别离的钢琴或提琴,而是笙萧”“笙萧”,意象的选取“仍不失中国气
[1]
。句末“今晚的康桥”,既点题,也含蓄暗示几年质”
之前的康桥恐怕不是“沉默的”,而是飘荡着相爱之人的欢歌笑语,但是,今晚的康桥却只有夕照中的金柳、柔波、水草,只有溯游而上的一叶扁舟和撑篙寻梦的诗人。在星辉冷照下,陪伴诗人的只有沉默的康桥,沉默的夏虫、笙萧,还有不得不沉默的诗人。也许只有沉默才应是对过去美好时光最好的怀念、保存和祭奠。
总之,《再别康桥》自然而巧妙地化用一系列具抒写了诗人对过去那有传统特征的经典意象,寄寓、段幽曲之爱的回忆、怀恋与告别,通篇弥散着古典诗歌的韵味。
虽然徐志摩在创作新诗之初是由西方诗歌入手,自1921年至1924年,他先后大量翻译过济慈、富凯、华兹华斯、哈代、惠特曼、拜伦等西方诗人的诗歌,可以说他的新诗创作深受西方诗歌创作、抒情方式的影响。但他骨子里毕竟是中国诗人,早年烂熟于心的中国古典诗词曲赋已浸润他的情感和意识,并成为他深层的文化心理结构。因此,他在运用母语创作时,可能会有意识地使用一些欧化的句法和结构方式,比如“轻轻的我走了筑正如我轻轻的来”,但他的笔底流淌出的还是中国化的最自然、最美妙的诗情诗意。他有意或无意地巧妙化用古典诗歌中的经典意象,对中国诗歌中借物抒情言志的物化传统的圆满承袭,使得他的诗歌充盈着中国诗歌之美,并获得读者普遍而长久的喜爱。
参考文献:
[1]余光中.余光中说徐志摩的《再别康桥》[J].名作欣赏,(10)2005,.
[2]徐志摩.徐志摩全集[M]天津人民出版社,.天津:2005.[3]李怡.古典理想的现代重构———论徐志摩与中国传统诗歌文化[J](4).江海学刊,1994,.
(编辑:李小叶)
此一节中,仍然借助“长篙”“星辉”等古典传统意象,纵情寻梦。在波光、星辉的交互照耀熏染之下,诗人情不能禁,过去的那段恋恋深情就要满溢心怀,就要“放歌”倾诉了。可是,诗人的理性突然出逝者如斯夫,“放歌”场,刹住轰然前行的情感列车。与谁听?更何况,这份情感是注定只能深埋于心底的。于是,诗人清醒了,意识到只有自己在康桥“寻梦”,只能选择冷静与沉默,来结束这次寻梦之旅,进而转入第六小节。
第六小节,写沉默的笙萧:“但我不能放歌筑悄96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