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男人的故事 (评论: 封神演义)

（1）姜子牙

姜子牙30岁上昆仑山，拜在阐教掌教元始天尊门下修仙，一修就是四十多年。在他72岁的时候，被叫到老师的碧游床前，后者对他说，你这辈子没有得道成仙的福分，下山去吧，保你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

这伙计下山以后去首都朝歌投奔当年的拜把兄弟宋异人。宋异人真的是个异人，且不说他是如何时隔四十多年后依然认出这位盟兄，而且如何如何的资助姜子牙，更不得了得是，愣是给姜子牙找了一个六十多岁的黄花闺女马氏，或者说闺奶更合适些。可惜的是六十多岁的老处女还是有着大多数女人的通病——嫌丈夫无能，没出息。也难怪，这两口子，一个六十多，一个七十多，捣鼓出孩子是不大可能了，没有孩子的婚姻是不稳定的。

姜子牙在昆仑山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呆了四十多年，守着的全是没有人味的得道神仙，他作为人的社会功能，早就退化了。编过筐，卖过面，帮义弟管理过饭店，都失败了，血本无归。眼看这社会就容不下他这个该成仙的时候没成仙的凡人。有歌为证：你给我一个到那片天空的地址，却因为太高摔得我血流不止，带着伤口回到当初背叛的城市，唯一收容我的是自己的影子。

还好，他在山上别的本事没有，就学会了算卦。算来算去，碰上当今圣上喜欢奇技淫巧，姜就摇身一变，成了下大夫。可好日子没过几天，被妲己娘娘陷害，不得已要反出朝歌，趁着西部大开发，去西伯侯那里讨饭吃。他回到家里，催妻子马氏和他一起走西口，谁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马氏不去，逼着姜子牙一纸修书换了自己的单身。不是都说女人忘不了她第一个男人么？不过这姐们儿六十多岁才嫁出去，估计也不是什么善主。

姜最大的优点，就是有抻头。到了西歧，他也不主动献身，四十多年老子都等了，还差等个零头。非要摆谱，在渭水直钩离水而钓，愿者上钩。活脱脱的一个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他登坛拜将执掌三军的时候已经八十岁了，可对于他来说，事业才刚开始。

如果把《西游记》里的四个雄性来对比，姜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唐僧，没有本事，全靠关系，都好说，每次对上敌将，滔滔不绝的说辞让这个世界很不清静。严重怀疑论字算稿费这种事，那时侯就有。他花了四十多年，在做一件事，不是修炼，而是在积攒人品，培养人脉。其实我对姜30岁上昆仑之前很感兴趣，什么样的身世，什么样的经历，可以让大罗金仙元始收一个30岁的凡人做弟子，要知道连申公豹这种收差了，也都有千把年的道行。而元始本人在封神里被设定为开天辟地以后鸿钧道人的二弟子，他的大师兄是太上老君。元始这么做，很有些示威的意思，我挺的人，就算是八十多岁的离婚老男人，也能斩关杀将，一定天下。而给元始撑腰的，就是所谓的“天意”。甚至封神只是形式，而其目的十分隐秘险恶，就是借助姜子牙扶周灭商挑起的战事，彻底消灭三师弟通天教主的截教势力。帮凶除了没什么门徒的老子，连西方的俩教主接引和准提也跑来分一杯羹。可怜通天双拳难敌四手，别说教众死伤叛逃无算，若不是鸿钧及时出现，自己的身家怕也难保。

有这么横的后台老板，姜子牙连死都不怕。三死七灾，全靠师兄们罩着。所以人要选准了老板，不能站错队。当然，师兄们的好处也不少，纷纷把嫡系弟子安插进周营，不幸战死的，末了封个神，天上有一席之地，侥幸活下来的，更不得了，肉身成圣，白日飞升。在封神末尾，草创天庭第一代领导班子的时候，阐教在昆仑元始和西歧姜尚的穿插配合之下，全面压倒截教，占据上风，把几个关键的位置牢牢掐在手里。不免让人揣测后来的菩提老祖就是前身通天教主的灵宝天尊，收了孙猴子大闹天宫，为得是一口忍了千年的恶气。

姜子牙抻了一辈子，最后来个大爆发，武王天子还要尊一声相父，地下将，天上神，都要听他封调。这时候再回头看马氏，已然梅开二度，过着平淡的生活。有一天消息传来，说被自己抛弃的前夫成了天下最有出息的男人，更要命的是，二婚丈夫竟然问自己是不是去和姜子牙套套近乎，谋点福利。前面一条倒还好说，后面一条果然要命，要马氏的命。她可以面对前夫决裂离去，却不能承担现任丈夫如此委琐的要求，因为在她看来，这不仅侮辱了她的智商，而且还侮辱了她的人格。于是我们这位刚烈坚定的前老处女，毅然决然的上吊了。我甚至怀疑，一直到死，也没有人真正懂她爱她，而在内心深处，她还是那个只给自己一个人守的老处女。

可怜的是马氏不知道，她前夫关系太硬了，只要你死在《封神演义》这部书里头，就得听她前夫的封派。在这一点上，请允许我再次鄙视一下小姜，用扈十娘的话说，一点都不大气，一点都不上档次。他封前妻马氏为扫把星，要让马氏遗臭万年。你不跟我，我得不到你，就把你搞臭。其实马氏再忍忍，姜荣归封地齐国后，没几年就哏了，那时侯再死，是周公旦订周礼的时代，不用担心死后还要被挂到天上，此乃后话不表。

身为男人，年纪大，不可怕，没本事，不要紧，有朋友，七十二岁也能娶到处女，有人脉，八十多岁也能从头开始。相信在相父最后的那段日子里，齐王宫里照顾他的，大把水灵粉嫩的小姑娘，这是元始的心愿，也是武王的心意。当然，你要有够能活，有够狗屎运。                                                                                                                最不想说的，所以赶快写完拉倒。在他和哪咤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前者，因为杨戬更极至。或许会把他和哪咤比较着看看。

一个人，如果太完美，太优秀，太正经（假正经除外），就没什么趣味了。姜子牙也好，黄飞虎也好，甚至傻傻的爱且只爱着一个女人的纣王也好，都会引起读者感情的波动，或喜或厌。反之就成了武王，成了刘备，成了宋江。杨戬，就是当中的一个。

我不喜欢哪咤，这孩子太狠，骨子里是个冷酷绝情的人，很符合仙家的眼光。而杨戬呢，更胜哪咤一筹，他就是个小元始，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仙气，没有一点人味。他不是一个绝情的人，因为他无情可绝。读者之所以会喜欢书中的人物，往往是看到了那虚构人的成长，不知不觉带入自己，有了感情。这点上哪咤的前世今生，我们还算清楚，他如何的仗师欺人，如何的追杀亲父，书中都有交代。就算不喜欢他好勇斗狠，赶尽杀绝的性格，至少也能理解不幸的童年在这可怜的孩子心里造成了多大阴影，以致于千百年来，他始终要以“长大未成人”的孩童形象示人，哪怕《封神演义》原文提到，在得到莲花化身之后，踏上风火双轮的是条“身长一丈六尺”的汉子。

杨戬只是来，只是战，只是胜。他从哪来，到哪去，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书里交代的不甚详细。只知道他是玉鼎真人的弟子，肉身成圣，八九玄功，金刚不坏。一句话，单打王。若把封神中的商周之战和希腊神话里的特洛伊战争对比，杨就是连脚丫子都没有弱点的加强版阿喀硫斯。两人另有一共同之处——这需要我们把视角放宽到封神之外——都是神和人杂交的混血。

这一点在希腊神话里屡见不鲜，不足为怪，阿喀硫斯的母亲是最贤惠的海洋女神，曾经有天父宙斯和海王波塞冬都追求过她；二郎神的母亲，按最普遍的说法，是玉皇大帝的妹妹。不同的是，在等级森严的中国主流神话体系里，这样“越雷池”的事只有三起，其中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两出都是通过杂交改良的后代暴力复仇解决，而可怜的牛郎董永，非暴力，很合作，也只落得个与佳人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结局。

杨与玉帝的关系，在西游记里有进一步的说明。据说玉帝间接谋杀了自己的妹妹，为了补偿，杨得到 “听调不听宣”的许可，定居下界，享人间香火，不与天界往来。而玉帝本人，这一三十三天最有名无实的傀儡，在封神里干脆没有被安排戏分。把这些因素放在一起，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神派和仙派之间，出身神界的杨戬，却从里到外都是个仙家弟子。

当然，作为主战坦克，杨戬的战力毋庸置疑。如果把第四代弟子们大略分为两类，杨肯定是力战类的翘楚，与之对应的法宝类的班头哪咤，宝物多到要八条手臂才能拿过来，还不算脚底下踩着的俩奔驰商标。杨除了自家的小宠哮天犬，身无长物，即便是后半部打下的装备三尖两刃和杏黄袍，都没怎么派上用场。不夸张的说，他的身体，就在兵器谱上排第一好用。给人留下较深印象的，如对战邓婵玉，把周营众将包括哪咤打得呲牙咧嘴“鼻眼皆平”的五光石，杨戬接上，“打的脸上火星迸出”，“只当不知”。又如余化用化血神刀连伤哪咤、雷震子，二人均“颤不能语”，“血水如墨”，杨戬却可以故意迎上飞刀，带着“刀痕”上玉泉山见老师，而后七十二般变化骗解药。类似的例子太多，皆说明杨“铁”面无私，舍“身”取义的高风亮节，不再赘述。

同样是单打王，杨戬为什么不可爱，和孙悟空为什么可爱，理出同源。男人要“坏”。坏是什么，坏就是不乖。封神里头，丙灵公黄天化不乖，奉师命下山，见父亲开国武成王黄飞虎，当天就脱道服，开荤戒，第二天就让人打死，尸首回到青峰山紫阳洞被老师救回来，老师问，你还乖不乖了，天化说乖，老师一高兴，又赏了法宝“攒心钉”。灵珠子李哪咤不乖，在南天宝德门口玉帝眼皮子底下痛打天下第一龙王敖光，后来追着自己生理上的父亲李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被燃灯压在黄金玲珑塔下，燃灯问，你还乖不乖了，哪咤说乖，父子和好，日后少不了他三太子的盛名。这一生一死，一胜一败之间，从不乖到乖的变化，性格出来了，人气上去了。男人要“俗”。俗是什么，俗就是合群。 “不能免俗”，说的是人免不了还是要合群。酒色财气四大俗，琴棋书画四大雅，从前，后者都是奴隶主贵族阶级的特权，前者才有着广大的劳动人民基础。所以宝哥哥别说男人，女人也没几个喜欢，而二师兄这几年倒是愈发的春光灿烂起来。这个世界是庸俗的，却是美好的；糟杂的，却不是肮脏的。男人还要”示弱“，示弱是什么，示弱就是识相。这一点上一成不变的二郎杨实在应该向他的手下败将孙悟空好好取经。孙在闹天宫前后表现出的战斗能力让人跌破眼镜。之前，颇有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齐天之势，之后呢，似乎完全凭他个人能力搞定的，只有类似白骨精这样的当地土特产。失败可以毁灭一个男人，更可以成就一个男人，孙悟空和二郎神最大的不同在于，杨一生常胜，从未失败，而孙呢，五行山的完败象一到分明的斧痕。山这边，人越战越勇，路越走越窄；山那边，肯听指挥（唐僧），常跑领导（观音），最终的结果——成圣成佛。

完人如杨，岂会不知，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无法决定的，是他的父母。比起什么珠子（哪咤），石头（孙悟空），油灯（华光）来，他拥有至高无上的皇家血统，前面这些”玩艺”都可以修成人形，进而成太子，成佛，成天王，可偏偏和玉帝同血缘的他，是私通的产物，存在本身就是对天条最大的讽刺和挑衅。集最荣耀与最耻辱于一身的杨戬，有得选择么？当他道有大成，终于可以和天庭正面对抗的时候，他劈开桃山，救出母亲。多年的折磨，阳光的缺乏，使娘亲如风中残烛，浑身竟长满白毛，这简直是对女性最大的侮辱和伤害，特别是这位女性曾经是名动一时的玉帝三妹。杨戬是个孝子，不敢太突然的劳动母亲，只好把老娘就近放在石头上晒晒太阳，接接阳气。谁知道只一会的功夫，玉帝派来九个太阳，活生生的晒死了白毛三妹，杨戬的亲娘。杨为什么不反天宫，轼玉帝，报亲仇，我想，他心里的自责恐怕远远大于仇恨吧。且不说玉帝作为男人，把“示弱”的艺术发挥到了极至，成为协调满天神佛庞大的势力关系网的枢纽，单说杨自己，于情于理，他都无法象孙猴子那样洒脱决绝。对于拥有最强战力的他来说，最大的痛苦不是输，而是不战，不能战。深藏永久的悔的杨戬，有得选择么？

封神里的杨二郎，艺初成，刚下山，甫一出世即智勇无敌。那时的他，很不坏，很不俗，很不弱，似乎在小心的遵循着规矩，模范，样板。当他目送浩浩荡荡的西土军队开进首都的时候，带着西歧口音的军歌声声入耳的时候，看到八十多岁的老师叔爬上那高高的封神台，颤抖的，却又兴奋的眼神，红光满面，清着喉咙，马上要成就自己一生最辉煌事业的时候，他，曾经的昆仑玉虚第四代首徒，如今的大周头运押粮官，未来的清源妙道二郎显圣真君，是否会想到自己小心翼翼所保守期翼的一切都会破碎，都会随风飘逝。如此，他后来在宝莲灯里种种阴暗变态的行为，似乎也有了心理根源，而常居下界，远离天庭，又是否是他对自己的惩罚和放逐呢？

我宁愿这样认为，如果可以选择，他一定想做一个平凡的孩子，有点坏，有点俗，有点弱，抱着那条名叫“细腰”的小狗，坐在初夏的夕阳里，暖风吹过青草地，身后隐隐传来妈妈的声音，回家吃饭了，二郎——

（3）土行孙                                                                                                  梦里，邓婵玉看到一个赤裸着的男人趴在自己脚旁，冲自己狞笑着。她想挣扎，却象掉进了陷阱的猎物，不能动弹。那男人样子丑陋，面色如土，竟顺着自己的双腿爬上来。邓婵玉张开口，喉咙里挤不出一丝声音，羞辱焦急的泪水不争气的从眼角流下。男人越发显得猥琐，象是孩童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珍爱玩具，兴奋的神色掩饰不住。婵玉发觉他身材短小，还不到自己的肩膀。忽然，男人张开血盆大口，向她扑了过来。邓婵玉一个激灵，惊醒过来，浑身冷汗，胸口起伏着呼吸不定。她想叫贴身丫鬟，却发觉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耳边忽然想起鼾声，她惊恐的扭头一看，刚才在梦里的那个丑陋男子，就躺在自己身边。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此刻，她不是三山关总兵的大小姐，而是一个战俘，一个囚犯，作为战利品，任人鱼肉。她的爹爹，就在对面的商营，正焦躁难眠，而这个丑男人，就是叛徒土行孙。

土行孙这人，见利忘义，偷鸡摸狗，贪财好酒，左右不定，本领平平，还是个色鬼，却是一部《封神演义》第一鲜活真实之人，因为这一点，我很喜欢他。

要说土行孙，先看他的老师，惧留孙。惧也是昆仑元始座下十二大弟子之一，姜子牙的师兄，后来入了释教成佛。按封神的说法，十二金仙后来入佛教的，还有慈航，文殊，普贤三人，对应的是通常意义上佛教的三大菩萨。惧留孙成了什么佛，没人知道。他的本领，在十二弟子里，似乎也要往后排。他收的学生，也是在四代里不怎么争气的土行孙。从姓名看，师徒俩极有可能不是中土人士，后来惧去西方发展，而土相貌身形怪异，似乎可以得到解释。

土行孙这个名字起得很随意，应不是本名。随师父的姓，“土行”二字，无非是指他唯一的本领，在土里日行千里。从这一点上看，修行不过百年的他，也就是比那些白鹤童子，金霞童子，水火童子等等龙套童子们，高了那么一点点。从出身上讲，不要说杨戬哪咤，就是黄天化，雷震子们，也都有着贵族王室的渊源。土行孙的身世我们无从得知，他的出场，也平淡无奇。老师去出公差破十绝阵，土就一个人在山前玩耍，一抬头，看见了他这辈子第二大贵人加媒人，申公豹。

截教申公豹，因为见不得老师元始任人唯亲，重用没有本事的姜子牙，而自己空有千年道行不能施展，于是反出昆仑，相助商纣。他到处找人要为闻太师报仇，偶遇土行孙，见土能地行，有利用价值，就骗他去助纣伐周，许他“披蟒腰玉”的人间富贵。土行孙一听大喜，临走前还偷了师父的法宝捆仙绳和仙丹。这件事上，土的本质显露无疑。他师父去破十绝阵，打的就是商纣，助的就是西周，作为学生，不可能不知道。不仅如此，以正道天意自居的截教仙人惧留孙肯定少不了家国天下的思想品德教育。即使这样，土行孙听到“富贵”二字，就如同苍蝇闻到了血一样。也正因为如此，才成就了他和三山关大小姐婵玉邓的悲喜姻缘。从这点上讲，他确实应该感谢这个歪脖师叔申公豹。没有申，土行孙也会下山，老老实实的奉师命去周营报到，或许也能混上个督粮官，却不可能遇上邓。即使邓婵玉被擒，虽然按周营的强盗逻辑，很有可能也会被“分配”给某四代弟子，按土的身份地位，却不可能轮到他头上。

这个故事的女主角邓婵玉，长了一身不折不扣的天鹅肉，老早就有许多癞蛤蟆想吃，用邓九公的话说，“所求者固众”，“皆非佳婿”。三山关，南方第一大军区；邓九公，军区司令，大破反贼南伯侯鄂顺。闻太师仲阵亡后，论资历名望，俨然成为大商的第一元帅，上柱国。婵玉的母亲早亡，九公对这个宝贝女儿宠爱有加。邓小姐弓马娴熟，善使日月双刀，打一手五光石百发百中。这么一个美貌与能力兼备的名门将后，论能力，有杨戬，论相貌，有哪咤，论出身，有黄天化，怎么论，也轮不到土行孙。事实上土带着申公豹的书信去见邓九公，开始后者不想收用他，因为抹不开面子，让土行孙作了五军督运押粮官，听上去很大，却没什么实权的职务，和去夜店顾包包的类似，都属于拿不大出手的非场面人物。

不过这对于没见过市面的山里娃土行孙来说已经足够，我想如果可以，他或许真的会这么做下去，论资排辈，因功行赏，终老于行伍之间，没事儿的时候调戏个民女，只要别太出格，又或者和老兵痞们一起意淫一下他们的大小姐。可土虽然没有野心，却有贪心。野心者如姜子牙，周文王，更远的如唐僧，刘备，宋江，法海，他们的欲望在远方，为了那欲望，可以作圣人，作完人，过着苦行僧般清苦的生活，亲子可以吃，可以摔，爱人可以弃，可以杀；贪心者如土行孙，商纣王，更远的如八戒，西门庆，王矮虎，许仙，他们的欲望在眼前，为了这欲望，可以作小人，作贼人，却没有前面那些人危险，相反，大多数时候，他们是软弱的，因为在他们眼里，功名利禄，成圣成佛，远没有饮食男女，酒色财气来的实在，贴心，他们要的，是几个人，前者呢，天下人。土行孙的好日子，一直到邓九公伐周，自己连带女儿受伤为止。接下来迎接他的，是更好的日子。

行军打仗又或走江湖，最怕遇上三种人，僧道，女子，侏儒。姜子牙打跑了邓九公，打不了邓婵玉，连伤哪咤、黄天化，折了两阵，直到完美男人杨戬出马，先是凭城墙厚的脸皮不怕石头，又放狗行凶，咬伤了邓小姐。谁知第二天敌营又出来一个人，身长不过四尺，指名道姓的要找哪咤。可惜哪咤一丈六尺，又踩着俩轮子，一亮相愣是没看见敌将。如果他再仔细点，说不定就不会错过土行孙眼里一闪而过的喜悦。昨天晚上，土有生以来第一次触碰了异性的肌肤，不是别个，就是三山之宝邓大小姐。他晋身的阶梯，正是从师父那里偷来的灵丹妙药。邓小姐平素是个本领高强的狠美人，不肯假人颜色，估计在她眼里，天下男人皆委琐，都不是什么好货。可受了伤，心情低落，女性软弱的一面不经意间流露，“娇怯悲惨”，“叫痛不止”。就在难受的时候，土行孙拿着“鸟翎搽上”的丹药出现了，两人给自有了生命里第一次和异性亲密的接触。要知道，邓小姐的伤口在“颈子”，彼时彼地的土行孙是如何强压下狂喜的心情，细心温柔替天鹅肉疗伤，还要控制着自己不要也咬上一口，恐怕此中乐，只有当事人能体会吧。泡妞大法第一重，近距离接触，消除对方敌意,突显自己的本领（哪怕是偷来的）。

接下来土行孙改任正印先锋官，虽属平级调动，实际地位和声望却大大提高。手握捆仙绳，身具地行术，连赢数阵，更是生擒哪咤，黄天化。其实他本人实在没什么本事，连打哪咤三棍，打不伤三太子，从人家裆下钻来钻去，还是要靠师父的法宝取胜。所以说惧留孙实在是土的第一大贵人，恩同再造，情比父子，这话头过会再提。军营里头军功最大，当晚邓九公设宴给土庆功。土行孙贪杯，喝道酒过三巡不肯走，富贵是个好东西，尝到甜头的山里娃怎肯把手。眼看着只剩两人，邓九公喝得有点高，人有点飘，说出了令他遗憾终生的醉话，“土将军，你若早破西岐，吾将弱女赘公为婿”。如果说之前还有着身份相貌等等顾忌的话，这句话彻底点燃了土心里的欲望，让不可能成了可能。泡妞大法第二重，接近她身边的亲人朋友，博得好感，寻找机会。

如果留在商营，哪怕打破西歧，得胜还朝，他土行孙永远是个打工仔，山里娃，他和邓婵玉，永远是癞蛤蟆和天鹅的不平等关系，一个土里，一个天上。而要改变这个局面，扭转乾坤，全靠恩师惧留孙。姜子牙请来惧留孙，抓住土行孙，正要斩首，满口道德正义的昆仑金仙发话了，刀下留人，留下来，有用处。土行孙撒谎说申公豹要他投闻仲，他不肯，一时糊涂才去找邓九公。殊不知申正是为了替太师报仇才到处寻仙，人都死了，投他个大头鬼。这小子也真色胆包天，不知羞耻，命还在刀下，却念念不忘邓小姐，说是为了心上人才来卖命。你道他是个痴情种子么，之前入周营行刺，被杨戬识破，变作妃子迷惑他，土行孙就老实不客气的脱光衣服，赤条条中计。泡妞大法第三重，脸皮厚，胆子大，死咬牙。

这时候惧留孙又发话了，他认为土邓二人是天赐良缘，命中注定。神仙都发话了，下面的事自然好办。于是邓九公以婚诈婚，姜子牙将计就计，捆仙绳拿住邓小姐。土行孙急不可耐的当晚就要办事，活脱脱强盗嘴脸。邓婵玉终究是女流，孤身被擒，早就心乱如麻，六神无主。所谓婚礼，不过是过场，所谓洞房，不过是魔窟，所谓新郎，不过是色狼，垂涎已久，一朝得偿。古时绝大多数女俘的命运，到了三山之天鹅肉这里，亦无例外。泡妞大法终极一击，关键时刻，男人要用强。原文的描写，是整部书最香艳最近人情的一段。女人的挣扎退缩，男人的得寸进尺，全都表露无疑。人怕认命，曾经掌上珠如今阶下囚的邓婵玉，面对土行孙嘴上的连哄带骗手上的老实不客气，如何能不认命。可是我不明白，如果邓面对这个曾与之有过肌肤接触的男人，真的一点好感都没有，甚至充满厌恶，真的完全被逼被诱，又怎会上演这一出看似名正言顺实则威迫奸淫的婚戏，还是有那么一丝无奈，有那么一丝将就，有那么一丝欲拒还迎，欲罢不能，欲说还休呢。土行孙说，进了这间房，再出去，纵使你冰清玉洁，依然完璧，更与谁人说。

又或者其实女人，任你之前出身再高贵，条件再优越，眼高过顶，目中无人，一旦松了那口气，开了那道门，便是一个见利忘义，偷鸡摸狗之辈，也只好嫁之随之，与之终老。不禁想到了水浒里的一丈青和矮脚虎，何其相似。都是女俊男矮，女的被俘，男的得逞。这种美与丑的对比和结合，确实很刺激读者的神经。我想，怕是因为现实生活中，大多数男人不象杨戬，而更象土行孙吧，有点懦弱，有些好色，有点贪婪，而大多数男人也都至少曾经幻想过一个邓婵玉，一个扈三娘吧。这样想来，或许邓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在杨戬眼里，她不过是臭皮囊，哪咤眼里，她不过是贼婆娘，八十多岁的老头眼里，她更是道具，祸水，只有在委琐如土行孙的眼里，她才是天鹅，永远那样圣洁，高贵，美丽，一旦拥有，别无所求。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爱你甚于爱江山的人，你又会如何对待你的土行孙呢，你又会如何对待你的武大郎呢。男人女人，外表内心，谁个能说清楚。

我为什么喜欢土行孙，因为他真。一个男人，可以好到太假，也可以坏得很真。对我来说，土行孙本质里还是个孩童，荣华富贵，美女天仙，皆其所欲，这是人的本性，很真。他不要作仙人，他要作凡人，他不要作圣人，他要作男人。他对待邓婵玉，固是慕其美貌，却是一片赤子之心，就象个孩子，全不去想两人天差地别的各项参数，估计他心里想的是，美女美女我爱你，我要让你爱上我之类的大白话。

又是梦里，邓婵玉看见脚边的那个男人，张开了血盆大口，原来不是冲她扑来，还是傻傻的笑着。娘子，男人的丑脸却象开了一朵花，满脸小人得志的幸福感。邓婵玉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不知何时，身子能够移动。她微微一皱眉，转到一遍，含羞半嗔的说，下次再打呼噜把我吵醒，就罚你睡到别的帐去。身后传来男人憨憨的声音，是，娘子。孙、邓婵玉归周结为夫妻，后双双阵亡于渑池县，受封土府星、六合星。

（4）洪锦                                                                                           一部《封神演义》洋洋洒洒一百回，堪与四大名著的长度相比，然而除去虚头八脑的水分，精华却没多少。形形色色的神仙们，乱纷纷你方唱罢我登场，初看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久了不免套路重复，审美疲劳。这次“过山车”通读，在几个主要人物之外，一个晚到六十六回才出现，却在八十三回就挂帐的配角，倒是给我留下了印象，他就是第四个男人，洪锦。

于此类似还有道行天尊的弟子韦护，都是颇为神秘的人物。他的戏着墨不多，日后成就却很大。封神榜一场大杀，十二金仙派下山的门人最后只存七个，包括杨戬，李靖父子四人等，都是后来肉身成圣的天界明星，其中就有韦护。按书中交代，韦从相貌身形到战力法宝，均不在杨戬之下，手中一杆降魔杵，更是“镇压邪魔护三教大法之物”。后于护释迦牟尼佛舍利一役立下大功，终扬威立万，成名于佛教，称护法韦驮天，尽显此处不扬名，自有扬名处的男人本色。

洪锦则不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投机者，中了整部书最大的一张彩票，一夜发迹，并不夸张。他出身截教，已经是昆仑阐教眼里落了下乘的旁门左道，自己更是早早的投入滚滚红尘，在功名利禄里混的溜熟，连出身哪里，师承何处，书中都不曾交代。修仙得道这个买卖不一定好做，有时候从基因上就歧视你，说你没有飞升的福分，也没办法。上等的，修个天仙，历劫不死，夺天地造化，肉身或元神去了三十三天的异次元空间，另一个宇宙；中等的，修个地仙，参破死生妙义，金刚不坏，从此长生不老，散游三洲十岛，逍遥自在；下等的，如姜尚，土行孙，成不了神仙，只好学点把戏，下人间谋点福利。其间催生一大批投机者，很多人在武王伐商之前，混到了小军区司令的位置，他们共同的特点是，对商纣没有血酬责任，身在官府依然遵守江湖规矩，谁的奶多谁就是娘。例如陈塘关总兵李靖，本事不多脾气不小，活生生逼死亲子哪咤，却对付不了升级为莲花化身的儿子，被后者追得抱头鼠窜。他唯一能够依赖的，是从燃灯那里得到的法宝黄金玲珑塔。凭什么他也能肉身成圣，日后掌管十万天兵？还是“站队”原理解释。他的老师度厄不是阐截二教中人，而是大老板太上老君的弟子。老子作为鸿钧的大弟子，没有在两个师弟对天界封神的争夺中保持中立，化解调停，而是伙同二师弟元始完全压制住了三师弟通天的势力，进而帮助元始得到了天界的控制权。这么大的人情，安排某第四代的弟子作后来的天界第一元帅并不为过，进一步将昆仑金仙太乙的灵珠子转世为李的儿子，更巩固了两教的结合，是为铁证。老子要的不是天廷，而是人间香火。他执掌的人教在封神里一字未提，却在后来成了鼎足华夏的三大教之一，道教。信徒遍天下，道场满人间，自是另一番气派景象。

洪锦站错了队。他修的不是仙道，是左道，即便在截教里，也是个可有可无的末流弟子。通天一派，三代四代弟子在封神里基本都出场了，被收拾得干干净净。而洪锦在商在周都不见他与截教中人有任何瓜葛，没哭过哪位老师，也没被斥为叛徒。他的道术，不过是旗门遁障眼法，这在商朝众多的截教将领里，也要往后排。学不会做仙的洪却很会做人，他接替邓九公出任三山重镇的司令员，属于少壮派。在两个太子惨死西歧后，纣王终于慌了心神，就在此时，中谏大夫李登很知趣的保举了洪锦。“才术双全”，是对洪的评价。这条评语有些意思。沾了左道的洪，在肉眼凡胎的君臣眼里，自然是通“术”的，而“才”这个玩艺，说你有你就有，没有也有。在中国，你自己行，不见得行；说你行的人行，才行。作为地方部队，驻外的洪锦是如何让参与中央决策的谏议大夫知道自己“才术双全”的，我们就不得而知了。就这样，洪锦再上一步，马踏着前任邓九公还新鲜的蹄印，摇身一变，成了元帅级别的征西讨逆总指挥，领着十万儿郎，志得意满的向着西歧进发，在那里等待他的，是意想不到的阴谋与爱情。

其实封神里不乏女性人物，光是“娘娘”级的上仙就有好几个，女娲，霄氏三姐妹，还有龙吉。可惜这些“职场”中的女性，在仙界这种勾心斗角等级森严的地方为求发展，大多将性别色彩冲淡，避免歧视。在这点上，以天意为后台正道为己任的昆仑阐教和喜欢躲在幕后坐收渔利的玄都人教，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女弟子，而饱受排挤的通天截教却不拘一格降人才，不以弟子的性别乃至物种为意。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在这无法无天的世界，龙吉就象一朵洁白的雪莲，从上天静静飘落，本想独善其身，怎奈孤木难支，终不免零落成泥碾作尘，作了政治交易的牺牲品。

她的出场就颇让人寻味。姜子牙在西歧打不走一个师侄辈的矬子土行孙，只好让杨戬去夹龙山飞云洞找土的师父惧留孙。杨戬身具皇室血统，作风正派一表人才，加上工作表现积极，历来是西周军出使各山头的不二人选。女娲，三皇等上古级的大神小杨都有机会面见。这一次，精通五行变化的杨驾着土遁，中途却“不觉飘飘荡荡落将下来”，恰好来到龙吉公主在凡间的居所，青鸾斗阙。就在此时，又恰好“硃红门开”，一位“身穿大红白鹤绛绡衣”的道姑，“徐徐而来”。凡事太过凑巧，难免令人怀疑其后的蹊跷。原书这一段滴水不漏，一字不着痕迹，只好从两人的家事说起。

杨的母亲是玉帝三妹，身世坎坷，前面表过。龙吉公主是这样介绍自己的，“吾非别人，乃昊天上帝亲女，瑶池金母所生 ”。也就是说龙吉是玉帝和西王母的亲生女儿。这个身份不得了。且不提玉帝和王母究竟是否夫妻关系这一段中国神话里的著名公案，玉帝或王母的亲生女儿，纵观整个中国神话史，也没有几个抛头露面，下凡出场的。而且攀论起来，杨龙二人正是实打实的姑表亲，如假包换。这样一来，许多巧合也就不难理解。龙吉为何开口第一句话，不报姓甚名谁，却急急的点出自己的父母血缘。这和后来龙吉初遇洪锦的态度有着天差地别，那时节面对两军阵前洪的喝问，龙只淡淡的回道，“你也不必问我。我要说出来，你也不知。你只是下马受死，是你本色”。说出来不知道的，龙不必说，那么反之，龙说出来的，对方自然是知道的。面对自己的表弟，龙吉第一句话，“吾非别人”，言下之意，那就是自己人。有人说，一部封神榜，最班配龙吉的正是杨戬，据传在某日本漫画里，两人更结为夫妻。虽然古时姑表姨表联姻，亲上加亲并不少见，我却觉得，两人初次见面，急急的往男女之情上拔有些鲁莽。不过面对自己命运多舛的小表弟，龙吉急于相认之情溢于言表。可彼时杨的生母还在桃山下压着，杨正如履薄冰的往上爬，不敢丝毫闪失，龙吉自己也是因为“那年蟠桃会，该我奉酒，有失规矩，误犯清戒”，被贬谪在这山水幽深的凤凰山，也只好点到为止，意在言外了。杨戬是个心里装事情的男人，忍字心头一把刀，面对龙吉的暗示，开了天眼的他如何不知，只是满腹心事的杨面对表姐，口称娘娘，只当不知。我想，目送杨戬离去的龙吉，转身回府，夕阳淡淡的洒在凤凰山上，却照不进紧紧掩上的青鸾斗阙朱红大门，门内庭院深深深几许，寥寥冷落秋千架，谁听到那位贬在凡尘幽居空谷的仙子，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呢。

龙吉公主露了一面，并没有马上出山，只等到近十回之后才正式出场，投奔周营。原来截教罗宣，放万只火鸦火烧西歧城，城里虽有燃灯广成两个昆仑三代弟子无法可施。危急时刻龙吉领着仙童侍女高调登场，谈笑见火灭烟消，广施雨露，惠泽西歧满城百姓，又比斗法宝，斩刘环，败罗宣，大获全胜。进城见燃灯、广成，论辈分平辈以“道兄”相称；要知道，广成子是元始首徒，十二金仙首座，燃灯更是比众三代弟子大了半辈有余。姜子牙听说龙吉是西王母爱女，触天条降落人间，佐周室再回瑶池，当下大喜，命人“打点焚香净室”，把这位女菩萨供起来。老到如姜自然明白，玉帝把女儿贬下凡在周营，不过是一种姿态，谁个真敢劳动公主舞刀弄枪上阵厮杀。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少帅洪锦大战西歧城，互有胜负。洪少帅亲自出马，凭着旗门遁第一战刀劈文王第七十二子姬叔命，二战对上二运押粮官土行孙的夫人邓婵玉。婵玉有智，不进旗门，遥发五光石把洪打得鼻青脸肿，败回本队。次日洪锦点名要婵玉出马，土行孙疼老婆，碎碎念婵玉万不可进洪的旗门，两人议论声高，惊动净室里清修的龙吉。龙不仅点破洪的法术，“此乃小术，叫做'旗门遁’”，更进一步说明白幡外旗门相克皁幡内旗门。子牙忙送上五点桃花驹，公主“独自出马”，连破洪的法宝遁术，追到北海，遣黄巾力士将其生擒。

洪锦损兵折将，又伤了武王的七十二弟，再无生理，正要被问斩，被一个老道士匆匆赶来喝住。他自称“月合老人”，不仅要保全洪的身家性命，更要将瑶池天仙龙吉许配给这个惶惶如丧家之犬的阶下囚。这一段文字原书交代的颇为含糊，有猫腻。老道自称“月老”，奉“符元仙翁”之命，“曾言龙吉公主与洪锦有俗世姻缘 ”。符元仙翁这个名字，只在封神演义里月老的口中出现过这么一次，其他再无痕迹可寻。是否真有其人，很值得怀疑。而婚姻的一方涉及到天上第一家族，岂能如此潦草仓促，公主本人更是一无所知。龙吉起初很是错愕不解，还试着质疑，“岂得又多此一番俗孽耶”，月老不为所动，依然坚持“此是天数，公主虽欲强为，不可得矣”。且慢，又是“天数”，这口气似曾相识，和昆仑阐教的宣传论调何其相似。“天数”这话头先埋在这里，下文再收。月老又说，“功成之日，瑶池自有旌幡来迎接公主回宫”，这一反一正，一硬一软的说辞，把个龙吉也说得“长吁一声”，从了。

月老在中国神话里的地位很象希腊传说的小爱神丘比特，后者曾箭射太阳神阿波罗，令象征理性的光辉之神也被爱情蒙了双眼，前者手里的婚姻红丝线，更有千里姻缘一线牵的名头，被他盯上，任你是神仙皇帝救世主，也扯不断情丝一缕的红线之约。栽在他老人家手里的天女们，龙吉身前生后，怕也有一个加强班了。从玉帝的三妹，绵延几千载，直到清《聊斋志异》里的云萝公主和嫦娥，男人们对上界女性的绮想就从未停止过。

十几年来，商纣派兵遣将，连番征讨，打不破西歧城池，反落得兵马折损，良将殆尽，再无力发动大规模的集团攻击。八十多的老姜怕再拖下去时日无多，在洪龙成婚后的第十天就迫不及待的登台拜将，誓师东进。摆在他面前三座大关，姜自己居中路，还需要两个副帅。这位置也非同小可，姜自己说“非才德兼全、英雄一世者不足以当此任”，并点名要黄飞虎和洪锦挂帅。黄在商在周都是国防部长级的王爷世家，门人遍天下，爵称武成王，日后在封神榜上赫赫有名的东岳泰山大帝，是真正的“才德兼备”。洪锦呢，漫说西周自己，就是来降的商将里，也有邓九公，苏护这样的名帅重臣，资历辈分都在洪之前。只是别忘了洪现在的身份前面还要加上一个玉帝王母凡间驸马的名头，真是夫凭妻显，一步登天。

龙吉嫁洪随洪，保着夫君，立过功，受过伤，一路打到潼关万仙阵。万仙阵是最后一场较量，通天在这里丧失了全部势力，自己被老师鸿钧领回，元始和老子，还有西方大小教主，把截教门人杀戮收降，教中骨干一个不留。这是教主级别的阵仗，混元大罗之间的终极对决，十二金仙也算是小辈，众多的四代弟子被责令留守潼关，等候消息，以他们的这些微末道行，去了就是做炮灰而已。这边厢周营里恼了一人，不是八九玄功世间纵横的杨二郎，不是三首八臂莲花化身的李哪咤，倒是他肉眼凡胎左道出身的洪少帅。洪不仅自己要去，还对龙吉说，“你又是瑶池仙子，理会去会万仙阵”。龙吉现在的身份前面，也要加上一条，周朝大将洪锦妻子。于是，周朝大将洪锦妻子附和丈夫道，“我们明日去无妨”。翌日，洪龙二人擅做主张，冲入万仙阵，龙吉凭着瑶池白光剑还伤了几位仙家，也不免被金灵圣母的四象塔打落下马，截教众仙一拥而上，封神榜里又多了个冤死鬼，洪锦也在金灵的龙虎如意下做了亡魂。就在这个时候，元始对身边的西方教主说了句似有深意的话，“方才绝者乃是瑶池金母之女，天数合该如此。”

又是“天数”。天要你亡，你不得不亡。天数是什么，在封神里，一口咬定“天数”的就是玉虚阐教，他们的头子，正是昆仑元始，元始的话，就是“天数”。“天数”说，商纣灭，西周兴；“天数”说，通天败，截教散；“天数”还说，“龙吉公主与洪锦有俗世姻缘”，“功成之日，瑶池自有旌幡来迎接公主回宫”，可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天数 ”又说，“绝者乃是瑶池金母之女”，“合该如此”呢。我只看到乱纷纷万仙大阵，凄惨惨夫妻冤魂，这旌在哪里，幡来何处？四象宝塔，龙虎如意，打碎瑶池梦醒，陷落封神台近，说，“符元仙翁”，你到底是谁！

元始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为什么要这样操弄玉帝亲女的命运？这是示威，更是绑架。对玉帝示威，你的女儿，在我手里，我要她嫁谁，她就嫁谁，哪怕是一个截教末流出身的被擒商将，要知道洪锦亲手砍了文王世子武王亲弟，纵使他逃过死劫，归周后能有好日子过么，可以不夸张的说，为龙吉在周营挑夫婿，洪锦是最差的人选。对公主绑架，在封神里，不怕败，就怕死，只要死了，就逃不出那张榜。龙吉这么一嫁一死，入封神台，完全听姜子牙的封遣发落。龙后来被封为红鸾星，故有红鸾星动婚事近一说，可笑的是与之相对的天喜星竟给了荒淫无道的纣王，不过洪锦能爬到龙德星的高位，应是没有怨言的。

从始至终，玉帝连个屁都没放过。对于一个可以晒死自己亲妹却对付不了一只猴子的男人，又能有什么要求呢。玉帝王母的真实关系无人能懂，不过我想纵使二人始为夫妻，面对这么一个男人，日子久了，也会貌合神离，同床异梦吧。许多国家的法律，夫妻分居一年以上的就算事实离婚，这样讲来，我倒倾向于两人不是夫妻。

龙吉当初在蟠桃会上为何误犯规矩呢，是酒至微醺，还是女儿家的小性子，毕竟天之娇女，心气眼光都是高的。如果能够重来，她还会对杨戬点到为止么，还会对月老让步妥协么。她没能选择爱情，爱情选择了她。然而婚后的龙吉，对夫君温柔贤淑，言听计从，俨然贤内助、小女人态。可惜她没有疑人不嫁，可叹她倒能嫁人不疑。其实何止龙吉，这凡间女子，出嫁前哪个不是爹亲妈宠万千疼爱，哪个不是父母眼中的瑶池天女呢，只是这世间的洪锦们，又有几个能怜取眼前人，捧在手心里，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呢。若真能将枕边人待如公主，或许再高贵的女子也会低眉顺目，举案齐眉。女人要的，不过是那声“妻”；男人等的，不过是那声“夫”，这夫妻间的进退相处之道，不外乎一个“敬”，一个“余地”。

世上的男人，姜子牙、杨戬们，终还是少的，土行孙、洪锦们，却也是多的，熙熙攘攘间求一分属于自己的幸福和事业，不难，足矣。

我恰恰喜欢封神里的杨戬，足智多谋，实力出众却不卖弄，为人低调待人谦逊……样子还很帅！（见姜子牙第一次见杨戬的文字）几乎全篇这样的玉树临风能让姜尚都小惊了一下的只此一个。这样的人，没道理不喜欢。更何况是在全篇都是一群有勇无谋的匹夫的情况下，杨戬的出现简直是一股清流荡人心脾，每次看到都觉神清气爽啊！作者肯定也是很爱这个角色的，Y黑了很多人（包括阐教），就没见Y黑杨戬。但我不喜欢西游里的杨戬。当然，孙大圣是大大的喜欢！也许因为太喜欢大圣，所以就不能再心有旁骛了。

金或抹黑各自随意、各不相干。

《宝莲灯》里的那个脑子进水的杨戬并非许仲琳手笔，抹得再黑也无损许仲琳《封神演义》之杨戬形象。

何况，《宝莲灯》原本就是个以讹传讹的产物。自唐宋以来的千百年传说里，三圣母都是华山山神的三女儿，无论她配合凡郎上演的那一出好戏，均和宋以后民间建祠立庙崇拜之风日盛的二郎全无半点瓜葛，此女后来被戏说为杨戬之妹，完全是后人的牵强附会——或许，生拉硬拽上当时早已名满天下的二郎，远比杜撰个山神家二子兴风作浪来得惊天动地。杯具的是，在神话传说里原本少年都美、神通广大的二郎，却彻底沦为了三圣母的又一出狗血故事的牺牲品。

二郎神之杨戬版尚在襁褓，其母便被玉帝派人压于桃山之下，哪来兄妹？后来便衍生了，所谓大郎三妹，很是齐整。

又一杯具的是：《二郎劈山救母》壮举的不少版本，将杨戬之母压于桃山之下的不是别人，恰是后来在吴承恩《西游记》里逞英雄的孙行者，话说这孙行者在元代已是个渐渐活跃的人物。

●一千个作者就有一千个孙行者，或描金或抹黑各自随意、各不相干。                                                                                                                                                                                      男人和女人故事前的故事

易亚苏

男人和女人的故事，是古老不朽的话题。男人和女人或都有珍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如胶如漆、相濡以沫、百年偕老的美好回忆。人的世界无时无处无不在演义无穷无尽的爱情故事，这样的故事古今中外历来经久不衰，究竟为什么？或因为原本就有一个“男人和女人故事前的故事”缘故。

希腊神话有个寓言。从前的从前，人是圆球体，四只手，四条腿，一前一后两副面孔，一颗头颅。人的强壮和勇敢，令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不安。于是，宇斯决定把人一分两半，男人和女人故事前的故事就由此开始。从此，人开始学会用两条腿走路，没有以前走路稳健，人也变得比以往柔弱和善良。当人被分成两半的时候，一半不断发出怒吼之声，一半不停发出呻吟之音。两半同时突然爆发出一种愿望，人必须去交流的渴望。当时，刚被分开的每一半迅猛扑向另一半，纠缠在一起紧紧拥抱，强烈希望重新融为一体。这样的举动后来诞生了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爱情。费尔巴哈说“爱就是成为一个人”，费尔巴哈的短语，也许正是上述希腊神话寓言内涵的浓缩。

那天，人被分离痛楚不绝，怨声悲愤冲天，是夜也是风雨交加。奥林匹斯山的众神，被突如其来的怒吼和呻吟声困扰，也担心分离的人又会合为一体。于是，众神一起行动，就在这黢黢黑的风雨之夜，强行将拥抱一起的两半掰扯撕开，立即分别送往遥远陌生的不同野地。人挣扎摆脱众神的束缚禁锢，疯狂奔走不止，直至筋疲力尽沮丧在生地疲惫躺倒，也已迷失了回家的方向。怒吼和呻吟在各自的新地慢慢安静下来，希望听到另一半的声音，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寂静让人学会独自默默沉思，也开始时隐时现挂着含情脉脉，去暗暗寻找各自的另一半，寻找各自孤独寂寞难耐的依靠和归宿。

在那个暴风骤雨的昏天黑地，被分别遗弃的人矗立仰望黑空长夜，见不到一点星光，但谁都不愿承认自己没有记住回家的路。从此，人的脑海悄然弥漫模糊的记忆。人睁大被雨水泥水或还有泪水浸泡的眼睛，重新去张望陌生而熟悉的世界，重新去辨认温暖又孤独的自己，更为重要的是重新去寻找存在却失去的自己。

终于有一天，都认为是各自另一半的两个人不期而遇，相遇时四目相注的刹那间，周遭发生透明的闪电和无声的惊雷。闪电划进一汪水眼，注入血脉，立刻奔腾起来。闪电的光芒激发周身热血沸腾，滚烫激涨的心房就要爆裂，而那惊雷仍然没有作响。期盼等待的喜悦，使得狂跳的心迫不及待急于蹦出心房，两张闭合温柔的红唇同时被颤抖的心撞开。心与心相撞的时刻惊雷消失了，闪电激发的热血悄悄融合也渐渐凝固，人安详中静静入眠飘进渴望已久的梦乡。

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无别，却比往日灿烂十分。阳光红了亮开始孕育新一篇经久不衰的爱情篇章，那是男人和女人故事后的故事。同样的故事虽然一遍一遍重复着，可总会一次一次同样不同感动着被感动的人。感动的男人和女人在感动中升华了感动的故事，感动的故事倾诉回到久别故园的感恩，庆幸又回归自然…姻缘合巧珍惜当下守言守行，相濡以沫笑迎来日共甘共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