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产权交易是建设现代产权制度的基本环节

作者：李明义

天津社会科学 1995年12期

　　随着市场经济向深层次的发展，产权制度改革越来越成为影响我国整个经济体制改革成败的关键问题。

　　一、我国未来产权制度的特征

　　主导整个计划经济体制理论基础的是所有制理论，并由所有制决定一切，推导出巩固公有制是所有经济活动的最终目标。在极左思潮泛滥的年代，所有制概念进一步政治化，对公有制生产资料只可买进或无偿收拢，不可向外卖出，公有制企业的规模只可扩大不可缩小，公有化的档次只可提高不可下降，以至于全国成了一个统一调拨的公有化的大工厂。

　　传统产权制度的缺陷并不是极左思潮制造出来的，只是由极左思潮进行了放大，使人们真正看清了其危害。

　　用现代产权制度的标准，才能真正认识传统产权制度的不足。现代产权制度的科学性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即产权的排他性、可收益性、可交易性。产权的排他性构成了防止滥用稀缺资源的屏障，排除任何非所有者对产权的占有和使用，提高了资源的利用效率和形成对资源的有效保护；产权的可收益性将使产权所有者和经营者以此收益或受损，从而强化激励机制，硬化约束机制；产权的可交易性将增加资产的流动性，在流动中实现资产的保值增值，达到优化组合之目的。现代产权制度的这些优势，是支撑市场经济蓬勃发展的动力。人民公社制度的失败，根本原因就在于产权的排他性、可收益性、可交易性都受到了严格限制，这已成为定论。

　　长期以来，国有企业经济效益不高，也和人民公社制度一样，犯了同样的毛病，只不过程度有差别。由此可见，我国的企业制度再造，采用强化指标管理的承包制也好，采用放权让利的激励措施也好，以及近年出台的想借租赁制、股份制、资产经营责任制转换企业经营机制的努力也好，都不可能真正搞活国有企业，只有彻底进行产权制度改革才是治本措施。

　　根据现代产权制度的基本要求，结合中国的国情，我国今后所要塑造的产权制度应有如下特征：

　　(1)财产所有权归属明确，有人格化的、责任心强的利益主体代表。

　　(2)完善法人财产权制度，资金成分多元化与法人产权整体化并行不悖。以利益机制协调制约各方关系。

　　(3)产权的可交易性强，产权市场发达完善，企业所有权、占有权、经营权、收益权一律通过市场进行转移。

　　(4)资产评估科学、合理、规范、统一，资产数量价值化。

　　(5)能有效地防止任何形式、任何成分的资产流失：包括有形资产和无形资产，群体资产和个体资产的流失。

　　如果我国未来的产权制度符合以上五个方面的要求，就能使我国产权的排他性、可收益性、可交易性得到保护，增强产权结构的适应性和生命力，从而成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基础性支撑力量。

　　二、产权改革要从发展产权交易入手

　　建立在排他性基础上的现代产权制度的基本特征是产权归属明确或称产权关系明晰化。我国过去产权制度的诸多弊端，都源于归属不明确。基于此，中国产权制度改革应首先从明确归属着手。我国当前没有进行公司制改造的国有企业，要出卖产权，根本无法解决由谁来卖的问题，产权主体和产权交易主体都不好确定，更谈不上规范。首先，企业并不是原始产权主体，无权做出出售企业产权的决定；其次，企业上级主管部门或地方政府，在无明确授权或责任约束的情况下，也无权单独做出出售企业产权的决定；再次，由于国有资产概念的模糊性和整体性，以及国资管理部门所有权管理与社会调控管理两种职能的混淆，地方国有资产管理部门也无权出售企业产权。不仅谁来卖的问题不好解决，同样，谁来买，怎样买，买来做什么也都不好办。谁都不是国有企业的主人，这就是国有企业的现实。再加上我国经济管理体制中的条块分割，各经济管理部门过于频繁地分而合，合而分，使国有企业以主管部门为基础的产权归属划分陷入极其困难的境地。是肥肉大家都来抢，都能找到应属于自己所有的依据，是窟窿大家都往外推，扯皮现象误了多少大事。在这种状态下若硬要将产权归属划分明白，就会陷入无休止的争吵之中。除此之外，实行责任制以来企业留利分成形成的资产到底应属于谁，国家和企业各执一词。迄今无论从理论根据上还是现实政策上都很难找到令大家都信服的明确说法。还有，我国所有权与行政权是交织在一起的，调整所有权和调整行政体制权限、调整行政机构往往联系在一起，而这些是极其敏感的问题，有关部门不会轻易采取措施。这说明，明确划分产权归属是我国国有企业产权制度改革中最困难最复杂的问题。然而，开展产权交易又是我国经济发展中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因为，不交易就难以盘活存量资产，就不能使闲置资产发挥效用，就难以减少资产的有形损耗和无形损耗，每耽搁一天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正是在这种情势下，一些地方政府以敢为天下先的气概，在1992年率先成立产权交易所，发展产权交易，很快在全国形成燎原之势。

　　为了减少阻力，我国最初的产权交易或是首先选择非国有制企业，或是选择国有企业中的包袱型企业，如重复建设的企业、无规模效益的企业、资产闲置的企业、环保迁出的企业、抵押拍卖的企业、资不抵债的企业、国有资产要退出其经营领域的企业等等。选择这样的企业出售产权，在感情上容易被人们接受，在审批过程中容易被批准，出售之后如能真正转换机制，经济效果也比较明显。

　　最初的产权交易虽然是在产权主体和产权交易主体都很不规范的情况下进行的，但由于产权转让发生在同一所有制和同一地区之间，加之企业隶属关系和税收上缴渠道不变，因而交易过程并未遇到很大阻力。随着产权交易的发展，产生了一系列原先未曾料到的经济现象。

　　(1)产权交易的有形市场迅速成长，全国在短期内出现几十个产权交易所和交易中心，为产权交易提供了集中、开放、规范的场所，为产权交易逐步走向制度化轨道创造了条件。

　　(2)外资开始进入国内产权市场，首先是外资购买集体企业和国有亏损企业，接着开始收购国有赢利企业，香港中策公司更是对国内上百家公司实施控股，并利用控股地位将这些公司的股票推向海外上市，形成了令中外经济学界注目的中策现象。

　　(3)各种中介组织和服务机构相继建立，为产权交易的顺利进行提供了条件，涉及到产权交易的法律法规体系建设有了相当程度的进展。

　　(4)在外资收购国有企业，甚至是国有大企业的同时，我国产权市场开始与国际市场接轨，不仅国内的企业到国际上收购兼并外国的企业，我国还陆续推出一批企业到海外发行股票并进入二级市场流通。

　　更重要的是产权交易转变了人们的思想，开阔了人们的视野，将人们从狭隘的、僵化的传统所有制观念的思维空间中解脱出来，认识到了既规范又灵活的现代产权制度的优越性，树立起极强的产权经营意识。站在产权交易、产权经营的新高度来认识国有企业的产权结构，不仅对其缺陷看得明明白白，而且也容易寻找到克服缺陷的途径和方法。比如，虽然明确产权归属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但如果各方都被框在旧体制所造就的思维定势中，大家都抢着吃分家饭，不去吃创业饭，解决这个问题就非常困难。如果大家都能认识到产权流动与经济发展的关系，互谅互让，从经济发展中求利益，解决问题就会非常容易。这就是说，产权交易为明晰产权关系创造了必要性、可能性和现实性，反过来，产权关系明晰化又会进一步扩大产权交易的深度和广度。

　　三、全面认识产权交易的功能和作用

　　1.产权交易有利于盘活存量资产和增量资产，实现国有资产的保值增值。

　　虽然发展产权交易是我国产权制度改革最容易突破的环节，为减轻操作难度又首先选择非国有企业和包袱型企业进行出售，并取得了成果。但我们应清醒地认识到，如果我国的产权交易仅建立在这样的基础上，肯定不会有远大的发展前途。产权交易的真正意义是微观上能盘活存量资产和增量资产，增强国有企业在资金流向上的选择性，在流动中实现资产的保值增值，宏观上能实现产业结构调整，优化资产组合。这是调动买方、卖方、政府三个方面对于产权交易的积极性的根本原因。

　　有了这样类乎原动力的根本动因，我们还要进一步扫除思想认识上关于资产形态的偏见。产品经济、计划经济注重的是资产的实物形态，市场经济注重的是资产的价值形态，前者容易注重数量和规模，而忽视质量和效益。追求资产的价值形态，才能使资产在运动中保值增值。目前，国有企业大面积亏损，集体企业、私人企业、股份制企业、三资企业大都生机勃勃，个中原因正是注重点的不同。从资本的角度来分析我国的国有资产，它们全是能增殖的价值，即全是资本，只不过分别以实物、货币、证券三种形态存在着。货币形态是暂时的，或转化为实物形态，或转化为证券形态。纯实物形态的资产只能被使用、消耗，很难流动，即使流动成本也很高，只有证券形态的资产才便于流动，且流动成本很低。目前在我国的国有企业中，资产证券化只占很小比例，上市公司大都是小盘股，资本达几十亿几百亿元的大盘股很少见，这严重影响了整个国有资产的流动性。

　　承认国有资产的三种形态划分，我们就会认识到，卖掉国有企业的产权，并不是国有资产的流失，卖给私人、卖给外商，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关键不在于卖给什么人，而在于是否该卖，是否卖了好价钱。卖只是改变了国有资产的形态，国家可以用得来的钱干更重要的事情。同理，一味地卖亏损企业，对于国家也并不合算，因为亏损企业卖不了好价钱。一般卖亏损企业只能对有形资产进行评估折价，企业的发展潜力、商标信誉、地位优势等无形资产都会被埋没或低估。只有处于青春期的企业才能卖出好价钱，因此，优质企业照样可以出卖产权。从长远的观点来看，出售产权应以卖优质企业为主，国家应组织人才成立专门的机构，从事产权的生产和经营业务，这些机构可利用自己的智力优势和信用优势，以生产要素和经营要素为零配件，组装企业，并经营运转这些企业，待企业效益达到一定水平，再把这些企业推向市场卖出，也可以收购亏损企业，改造好之后再转让出去。这将对提高我国上市企业的质量产生很大作用。

　　2.产权交易有利于硬化企业的预算约束机制。

　　产权市场的发展，有利于形成较硬的企业预算约束机制。预算约束软化，是由旧的经济体制模式决定的。在原来的产权制度下，企业只能自负其盈，不能自负其亏，各种形式的经济责任制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硬化预算约束，但仍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有产权流动和破产压力，才能对企业形成硬约束，迫使企业采取灵活的经营机制，形成重视人才的小环境，以适应市场竞争的需要。

　　3.产权市场的发展有利于宏观调控体系的形成和完善。

　　前几年，在处理国家、市场、企业的关系时，提出了国家调控市场，市场引导企业的方针。这个方针是符合市场经济的运行规则的。国家调控市场，在很大程度上是调控产权交易市场，因为国家在每一个时期都有相应的产业政策，产业政策的核心内容是扶植什么、限制什么、重点发展什么。通过调控产权交易市场，就能把国家的经济发展战略和产业政策体现出来。国家可以利用经济手段和行政手段，对产权交易中的行业结构、产业组织结构、地区结构进行宏观调控，使之优化组合。产权市场的发达完善，又为实施调控提供了便利条件，而且有利于调控手段的法制化和规范化，有利于降低调控的社会成本。

　　4.产权市场的发展有利于促进证券市场的规范和成熟。

　　产权市场和证券市场二者紧密相联互相促进。证券市场的发展使产权转让得以通过股权交易这种国际上通用的形式实现，而产权交易也进一步扩大了证券市场的容量，使国内外证券市场向一体化方向发展。以宝山收购延中事件为例，它表现一些有眼光有实力的企业开始利用证券市场以及相关的规则来达到收购上市企业的目的，而延中集团为了反收购，就必须更加努力提高自身的效益和实力以取信于股东，并且运用证券市场通行的规则来保护自己。这样操作的结果，只能使人们更加重视证券市场，证券市场的有关规则也将经历检验趋于完善。同时，境外资本通过证券市场收购境内企业，境内企业也可通过证券市场收购境外企业，通过证券法规的比较、融通，会使境内外证券市场联成一体，使中国起步较晚的证券市场充分享受后发效益，尽快成熟。

　　5.以产权转让、资产分割带动企业制度创新。

　　这是产权交易创造的一个更新更高的境界。国有企业的很多弊端，都与产权主体过于单一有关，解决这个问题的最有效途径，就是通过产权转让，实现企业的资产分割重组和专业化改造，进而达到企业制度创新的目的。

　　企业资产分割重组的方法有多种：一是在原来企业的基础上，引进外资进行合资改造，扩大规模，创造新的企业，实行新的运行机制；二是对企业产权进行分割，通过市场向国内外转让部分产权，实现投资主体多元化之目的。转让产权所得资金，或由政府挪作别用，也可以贷款形式继续投向该企业；三是企业以设备、土地或资金折股，向社会招股或集资筹建新企业，原来的企业继续存在，并保留对新企业的持股者身份（以这种方式进行资产改组，要防止把债务和负担都留给老企业，把资金转移到新企业，结果新企业轻装起飞，老企业破产赖帐，这种剥壳卖瓤作法会使国家和银行蒙受巨大损失）。以上方法都会改变国有企业的投资主体，有利于促使企业摆脱上级主管部门的束缚，真正实现政企分离。同时在企业内部改变管理体制，变家长式管理为民主化、科学化管理，提高企业的决策水平，最终实现企业制度的创新。

　　综上所述，产权交易的功能会影响到社会经济生活的各个领域。产权交易越是发达完善，它对经济发展的正面效应就越是显著，反之，也会产生极其严重的负面效应。因此，对我国刚刚诞生不久的产权交易市场，应严格管理，积极培育，大胆探索，规范交易主体，规范交易程序，规范中介组织的办事规则，促其健康成长，这样才能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立起牢固可靠的产权制度基础。

作者介绍：李明义 北京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