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后四十回研究中的几个基本问题(3)--[红楼梦]阅读随笔之十四
《红楼梦》后四十回研究中的几个基本问题(3)——《红楼梦》阅读随笔之十四 (2015-12-18 09:09:18)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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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后四十回研究中的几个基本问题(3)
——《红楼梦》阅读随笔之十四
七、一定要按照前八十回脂批的说法,来衡量后四十回的优劣吗?
如何看待抄本中以脂砚斋为代表的一批批书人的批注?这也是多年来红学界一直争论不休、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的一个问题。批注虽然只出现在前八十回中,但对后四十回的评价有一定的影响,因而对此也应该做一些必要的讨论。
以周汝昌先生为代表的一批红学家,极力推崇抄本和脂批。周先生在《红楼梦新证》说:“脂砚斋不是和小说两不沾惹的人物”,“是隐然以部分作者自居,而往往与作者并列的”,“脂砚斋不时表明‘有深意存焉’,‘深意他人不解’,‘唯批书人知之’,‘只瞒不过批书者’,‘又要瞒过看官’这一类的意思,……这说明只有他和作者自己明白其中的原故。”周先生认为,是脂砚斋最后确定了这部书的大名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这个定名是乾隆甲戌定的,那就是说曹雪芹同意把脂砚斋的批语,作为这一部伟大著作的组成部分。仅评这一点就可以认定,脂砚斋的地位太重要了,不是金圣叹批《水浒传》,把后人读后的感慨、感想写在书上,而是将批语作为《红楼梦》的真正组成部分。周汝昌先生还曾表示:“我在阅读和研究《红楼梦》的时候,忽然发生了‘脂砚即湘云’的问题,确实是一个史无前例、石破天惊的重大发现。”由此,以周汝昌先生为代表的一批红学家们,认为脂批是探寻作者的创作意图和生活依据,从而进一步解开《红楼梦》之谜的最重要的证据。
另外,推崇抄本和脂批的,还有等冯其庸、蔡义江等著名的红学家。
与称道抄本、推崇脂批相反的是,另有一批学者却极力否定抄本,甚至认为脂批是完全伪造的,这一批学者以欧阳健先生为代表。上世纪九十年代,欧阳健先生应邀撰写《古代小说版本漫话》,明确提出“脂本乃后出之伪本”、“脂砚斋出于后人之伪托”的全新观点,被誉为“震撼红学的新说”,在红学界引发了《红楼梦》版本之争的大论战。随着论争的不断深入,作者又推出《红楼新辨》、《红学辨伪论》以及《还原脂砚斋》,这之间又有宛情先生的《脂砚斋言行质疑》、曲沐先生的《红楼梦会真录》和克非先生的《红楼雾瘴》等专著问世。这些学者认为,有清一代的历史文献和传记史料中,难以找到有关脂砚斋以及脂批的真正记载,有关脂砚斋“存在”的两份“证言”均出现甚晚,不具备“证言”的“可信度”。 因而,这些学者都不约而同地认为,所谓脂砚斋以及脂批,不过是无良书商为了牟利而人为制造的假货,强烈呼吁红学界重新认识和评价脂批本。
在此,我们暂且不去讨论抄本和脂批的真假问题,只就脂批本身的价值以及产生的效应,作一些客观地探讨。
首先,从本质上来说,脂批主要是一些与作者关系十分密切的人,阅读和欣赏《红楼梦》的心得体会。无论怎么说,我们今天看到的累计达三千多条的批注,是脂砚斋们经过反复阅读和研究原著后,根据自己的感悟对《红楼梦》所作的鉴赏,这些文字富有灵性,自赏自乐,其中不乏精辟而透彻的见解,是最初的一批红学研究的成果。因而,单纯从美学意义上来说,脂批对《红楼梦》的艺术成就、艺术经验的研究和概括,还是有具有相当的审美价值的。说脂批完全是一些书商为牟利而伪造的,可能结论还是下得仓促了一些,因为诸如横云断岭法、一击两鸣法等等说法,新颖别致,前所未有,展现出一种新的美学观念和形态,不可能是一般人所能炮制出来的。但是话又说回来,脂评作为一种读书心得体会,只是对《红楼梦》所作的个性化解读,无论怎样都只是脂砚斋们自己的看法。
其次,脂批可能透露了一些与作者、故事及人物有关的历史事件,便于读者去理解这部作品的主旨。从《红楼梦》的流传史看,绝大多数读者都一直把它作为文学作品,尤其是作为小说来读的。批注者也许是红学家们所认为的原作者的亲属,甚至他们也直接参与了具体的创作,但这只是红学家们主要讨论的问题,大多数普通读者并不会把《红楼梦》作为历史著作去读,甚至也不太关心红学家们的考证结果。在普通读者当中流行的是百二十回本,脂批本主要是被专家、学者以及收藏家所使用,就是说明了这样一个问题。不过,脂批以知情者、参与者的身份和口吻,对写作背景或者隐射的历史事件,所作的一系列提示、指要和解读,可以帮助一些对此有兴趣的读者,去深入理解作者的意图和这部作品的主旨。今天的读者认识到《红楼梦》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从中感受到它无与伦比的思想和艺术魅力,应该说脂批起到了引导、启发阅读思路的作用。
再次,脂批也存在着许多明显的不足和错误,不是指导作者进行创作的金科玉律或读者的阅读指南。尽管脂批有许多值得称道的地方,但连推崇它的红学家们也不得不承认,脂批存在着良莠不齐、误批乃至谬批的问题。有些是张冠李戴,牛头不对马嘴;有些是语焉不详,让人莫名其妙;有些是玩弄花招,故意造一些谜语让人猜,但又实在难以猜中,等等。这些不正确、不得体、不严密的批注,不仅失去了其正面的、积极的解读和鉴赏作用,反而对广大读者产生了很大的误导,更给研究者们造成一定的障碍和困惑。因而,脂批绝不是创作者必须遵循的不二法则,也不是研究者们不能质疑的权威结论,更不是普通读者必须掌握的读书指南。无论是普通读者还是研究者,都不应该把脂评捧到天上,奉为圭臬,不承认它存在的谬误,更不必让脂批牵着自己的鼻子跑。
本来脂批只存在于前八十回,与后四十回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但因为脂批中对八十回后的故事走向以及人物命运,有一些藏头露尾、含混不清的交待,结果脂批便常常被一些红学家们用来作为衡量后四十回优劣的依据。一些推崇脂批到了迷信地步的红学家,不仅把脂评本当成《红楼梦》的“原本”和“真本”,而且把脂批作为研究和解读《红楼梦》的理论标准。他们以脂砚斋的是非为是非,认为后四十回中凡是符合脂批的文字,便是正确理解了原作者的意图,也就是续写、修补成功的章节;凡是与脂批有出入的,便是违背了原作者的原笔原意,也就是处理得十分糟糕的部分。后四十回的优劣竟然要用前八十回的脂批来评判,这种逻辑显然是荒唐的。
其实,对于八十回后《红楼梦》的事件发展以及人物的结局,原作者究竟是如何安排和处理的,现在我们已经无从知晓,这自然是令所有红学家以及千千万万个普通的读者,都感到十分惋惜而又无奈的事。但是话说回来,不幸之中的万幸,是程伟元、高鹗两位先生,好歹还给我们提供了四十回,虽然这后四十回难以与前八十回比肩,但总算是聊胜于无,何况后四十回中也确实有一些精彩的章节,并非一无是处。对于后四十回存在的诸多问题,我们应该以现实的眼光来看待,不可苛求古人按照我们今天的想法去做,也不能责怪高鹗与原作者有差距。高鹗毕竟不是原作者,其思想境界与文学写作的功力,肯定无法达到原作者的水平,这是他自己难以克服的局限,我们不能对其求全责备。我们从后四十回中真切地感受到,高鹗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应属正常情况,也是后人可以理解和原谅的。因此,不能用前八十回的水平和成就,作为衡量后四十回高低的标准,更不能以存在的问题为根据,来贬低和否定后四十回的功绩。我们研究、解读《红楼梦》的主题思想、艺术成就以及人物命运等等,还是应该以包括后四十回在内的《红楼梦》本身的实际叙述和描写为准,对前人所作的议论和点评只能作为参考和借鉴,而不能作为我们欣赏、评判《红楼梦》的前提和结论,甚至是红学研究中的不能突破的“铁律”。
八、程高将将残缺的《红楼梦》补全刊印,究竟是有功还是有罪呢?
对于程高将《红楼梦》补全刊印行世的行为,红学界也是长期存在着两种相互对立的意见。
反对者以周汝昌先生为代表,他义愤填膺地在其《红楼梦新证》一书中谴责高鹗说:“我们该痛骂他,把他的伪四十回赶快从《红楼梦》里割下来扔进纸篓里去”。
但更多的红学家、作家则对程高所做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胡适先生作为第一个提出后四十回是高鹗续作的学者,也没有彻底否定高鹗的功绩,他认为,高鹗“替中国文学保存一部有悲剧下场的小说”。
俞平伯先生曾经是否定程高的百二十回本的,但他晚年却果断地否定自己的观点,提出要重新认识程高:“胡适、俞平伯是腰斩红楼梦的,有罪,程伟元、高锷是保全红楼梦的,有功。大是大非!千秋功罪,难于辞达。”俞平伯先生令人震撼的遗言,应该得到红学界理性的呼应和反省。
根据百二十回本《红楼梦》所产生的巨大的文化影响和社会效应,完全可以说,程伟元、高鹗是红学史上作出最大贡献的第一人。我们可以从如下几方面来认识程高的历史性功绩。
首先,程高通过认真的搜集、整理和修补,终于使原本残缺的《红楼梦》成为一部完整的作品。众所周知,在程高百二十回本出现之前,《红楼梦》只有前八十回,是一部残缺的、有头无尾的、没有定本的手抄本。这样一部“断臂的维纳斯”式的作品,只能供少数人欣赏、批注,无法让人看到它的全貌,因而影响十分有限,其真正的价值也难以呈现出来。程高本的问世,使《红楼梦》以全璧的面貌出现在世人面前,结束了其数十年以手抄本存在的历史,也使其版本相对达到了统一、规范。
其次,程高百二十回本的问世,对《红楼梦》在当时和日后的普及、流传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国人自古看小说、听故事,喜欢有头有尾,《红楼梦》即使再伟大、再了不起,如果只有前八十回,没有后半部分或者结尾,便只能供收藏者、研究者等少数人欣赏、使用,而很难在普通的读者当中迅速地普及和流传开来。高鹗让《红楼梦》有了一个完整的结尾,满足了普通读者对《红楼梦》的阅读需要,因而才使这部伟大的作品得以普及和流传开来。虽然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有较大的落差,但它二百多年来能够获得广大读者的认可,起到了保全《红楼梦》这样不可替代的作用,说明后四十回还是有一定的水平和价值的,否则,它早已像众多的续书那样,被岁月无情地淘汰了。
再次,程高以过人的眼光发现了这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为中国文学史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程伟元可能不是第一个认定《红楼梦》具有极高价值的人,但他“竭力搜罗”《红楼梦》的抄本,处处留心八十回后的手稿,“重价购之,欣然繙阅”,并邀请高鹗做修补性工作,直至克服一切障碍而使其得以刊印问世,应该说他是红学史上功勋盖世的第一人。正是由于有了程高的发现和为此所作的努力,当时以及后世的千百万读书人,才能幸运地欣赏到这样一部伟大的作品,也使《红楼梦》作为中国明清小说四大名著之首,使中国的叙事文学出现一个至今无人能够超越的高峰,更使红学能够成为一门国际性的显学。既然程高本对后世影响如此之大,因此,红学界就不应该忘记、更不应该否认,程伟元是红学研究史上的第一人,所有强加在程高头上的不实之词都应该推倒,中国文学史,也应该大书特书程高的丰功伟绩。
总之,对后世的读者影响最大、传播最广、最为读者认可的版本,还是百二十回本的《红楼梦》,无论怎样,脂批本都难以代替程高本二百多年来所取得的影响和地位,这一点应该是不争的事实。
九、结论
以上我们从不同的角度和方面,对《红楼梦》后四十回研究中的几个基本问题,进行了全方位的梳理和深入的分析,现在我们再概括总结一下本文的基本观点,作为结束部分:
1.有关能证明《红楼梦》一书及其后四十回的原始资料实在太少,现有的一些零星、琐碎、间接的资料,大多取自于一些文人的笔记甚至传说,而凭这些一鳞半爪、真假难辨的资料,很难直接、有力地证明我们的观点,结果造成目前红学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局面。因此,我们只能在立足现有资料的基础上,根据作品本身的特点以及文学创作的一般性规律,去合理地做一些可能的分析和推断,否则我们无法将《红楼梦》的研究工作推向前进。
2.从小说创作的一般性规律来看,《红楼梦》的原作者不可能只写了前八十回,他一定是将全书作为一个整体来构思、立意和呈现的,也就是说,原作者肯定是写完了全书。脂批本只有前八十回,明显是一个残缺的版本,估计是由于后面的文字中“碍语”过多,在当时文字狱大行其道的情况下,原作者为了保护自己以及整个家族平安无事,只好忍痛割爱,将后面的手稿自行销毁了。这样便在文学史上出现了一个奇特而又令人迷惑的现象:《红楼梦》在最初流传的二三十年里,只是一个只有前八十回的手抄本。
3.百二十回本《红楼梦》的后四十回,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普遍认为是高鹗所续。但种种情况说明,高鹗本人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条件续写出后四十回。要续写这样一部在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而且篇幅占到全书的三分之一,文字数量将近三十万字,一般的文人根本无法做得到,勉强补出来的也很难得到读者的认可。从现有后四十回的质量和水平来看,不可能为原作者之外的第二个人续作,因而后四十回的作者仍然只会与原作者是同一个人。
4.后四十回的质量和水平,从整体上来说与前八十回有较大的落差,但并非所有的章节都一无是处,相反,有些章节的精彩程度与前八十回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因而,综合各方面的情况来看,后四十回仍然主要属于原作者的原稿,或者说是高鹗在搜集到的数十回残稿的基础上整理、修补而成的。程高为了能躲过当时的文字狱,顺利地将《红楼梦》刊印面世,便对前八十回原稿作了一定的增、删、改,自然也对后四十回的残稿作了同样的加工,因而我们今天所看到的百二回本的《红楼梦》,后四十回与前八十回不完全接榫,甚至像一些研究者所说的违背了原作者的写作意图,但整体上来说,还是大致与前八十回浑然一体的。
5. 如果《红楼梦》只有前八十回而无后四十回,注定将很难在普通读者当中普及。今天我们之所以能有幸看到百二回本的全本《红楼梦》,能有缘感受到这部堪称中国文学史巅峰之作的伟大作品的魅力,首先有赖于程高两位先贤在盛行文字狱的时代,对此所付出的豁出性命般的努力。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程高本都是长期以来流传广泛、被读者公认的版本,因而程伟元、高鹗不但无什么大错,反而是值得大书特书的有功之人,应该受到后人的肯定和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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