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阅读完中华书局出版的沈玉成译的《左传译文》后,一共发现三十处有关梦境的描写,如下表所示:
从上表可以看到,《左传》里的梦境描写分布的很不均匀。首先,《左传》记录了从隐公元年到哀公二十七年的历史,而其中的梦境主要集中在僖公、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和哀公在位的时间里。其次,关于《左传》的梦境的做梦者来看,上述梦例涉及国君、士大夫、小臣、国君妻妾及平民等多个社会阶层,其中国君之梦11例,士大夫之梦13例,小臣之梦1例,国君妻妾之梦2例,平民之梦3例。在做梦者之中国君和士大夫占了24例,包揽了梦境的一大部分。最后,三十例梦境描写中,有十四例发生在晋国,几乎占了总数的一半了,而其余十六例则发生在鲁国、卫国、楚国、宋国、郑国和曹国。再次,有
在这六种分类的梦境里都有着与现实相对应的预示作用,政治、战争、祭祀、子嗣这四类都是与国君和国家有关系的。
从上面对表的一些分析可以看出,《左传》里的梦境描写都是一种预言,一种主要关于国君和国家的预言。而且,这些梦境被记录在《左传》里,被记录在一部编年体史书里,这些梦境已经被史官们看作是史料记载下来了。那么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梦境会被作为历史记录下来,难道历史不应该是客观存在的吗?在这里,我想简单分析一下,《左传》的梦境会存在的原因,也是这些梦境存在的作用。
传达天命
对于古代文学作品中的梦,我们最耳熟能详的一定是庄周梦蝶了,在梦里他梦到的是蝴蝶还是他自己呢?。在这里,庄子提出一个哲学问题——人如何认识真实,认为人不可能确切地区分真实和虚幻。但是,梦的真实与虚幻在《左传》里却只留下了真实,无论夜里梦到了什么,做梦者一定会按照梦里的提示将其联系到现实的生活中来,并将其实践,我们可以从“昭公十一年四:泉丘有女梦以其帷幕孟氏之庙”中看到。
泉丘人有女梦以其帷幕孟氏之庙,遂奔僖子,其僚从之。盟于清丘之社,曰:「有子,无相弃也。」僖子使助薳氏之簉。反自祲祥,宿于薳氏,生懿子及南宫敬叔于泉丘人。其
僚无子,使字敬叔。
这一梦例子讲的是:泉丘人有一个女儿,梦见用她的帷幕覆盖了孟氏的祖庙,就私奔到孟僖子那里,她的同伴也跟着去了。在清丘的土地神庙里盟誓说:“有了儿子,不要丢掉我!”孟僖子让她们住在薳氏那个地方做妾。孟僖子从祲祥回来,住在薳氏那里,在泉丘的那个女人生了懿子和南宫敬叔。她的同伴没有儿子,就让同伴抚养敬叔。作为一个古代的女子,就因为做了一个梦就决定私奔。她的帷幕是指她的裙子,而孟氏的庙被她的裙子遮住了,这是指女子的私密部位被孟僖子看到了,就必须要嫁给孟僖子,于是就去私奔了。如果,是一个现代的女子做了这样一个梦,可能第二天醒来就一笑了之,可是在春秋时期人们就会将这个梦与现实相连,梦不仅仅是一个梦而已,而是与做梦者的生死、成败、
荣辱等息息相关的,是上天在传达旨意。
春秋时期的人们相信有一种无所不能的力量主宰着人世的祸福,这种力量被称“天”,一切的事情的发展趋势都是在“天”的掌控之下,所以他们在做出某种决定、采取某种行动之前会用占卜的方式来试图了解“天意”,以获得最好的效果。在《左传》关于梦的记叙中,主要内容就是鬼神或给予保佑,或提出要求,或报恩寻仇,这是因为当时的人们认为梦是人与鬼神相遇和交流的直接场所,通过这种接触可以获知天命,梦已经成为了天命的载体,所以《左传》中绝大多数梦的当事人对于梦是非常重视的,他们通常都会坚决地按照他们所认定的梦中获得的启示来行动,梦是真正地影响到了当时的社会生活。
借梦达愿
梦本身是与现实存在相对立的,梦是虚幻的,是缥缈的,是不真实的,但弗洛伊德认为:“梦实际上是一种愿望的达成,它可以算作是一种清醒状态的精神活动的延续。”而《左传》中的30例梦境描写有许多都是现实精神活动的延续,有许多在现实生活中实现不了的愿望,就会在梦中出现,而在梦中出现以后,就会将这一个愿望归结为天命,促进愿望的达成。所以,在《左传》中的梦境已经变成了一种工具,一种达成愿望的手段。而在运用梦时,有的将梦用来传授道理、教化民众,而也有人借梦争夺王位、害人杀人。在“宣公十五年五:魏颗梦结草老人”里可以看到宣扬了做了好事就会有好报的道理。
初,魏武子有嬖妾,无子。武子疾,命颗曰:「必嫁是。」疾病,则曰:「必以为殉。」及卒,颗嫁之,曰:「疾病则乱,吾从其治也。」及辅氏之役,颗见老人结草以亢杜回,杜回踬而颠,故获之。夜梦之曰:「余,而所嫁妇人之父也。尔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报。」
这一个梦讲述了,魏武子有一个爱妾,没有生儿子。魏武子生病,分咐魏颗说:“等我死去以后,一定要嫁了她”病危时,又说:“一定要让她殉葬!”等到魏武子死后,魏颗把她嫁了,说:“病重了就神志不清,我听从他清醒时候的话。”等到辅氏这一役,魏颗看到一个老人把草打成结来遮拦杜回。杜回绊倒在地,所以俘虏了他。夜里梦见老人说:“我,是你所嫁女人的父亲。你执行你先人清醒时候的话,我以此作为报答。”这一个梦虽然没有明确的愿望要达成,但是也传达了一个简单的道理,用以教化民众。
对于借梦达愿在《左传》中体现得最明确的是第一个梦“僖公四年:骊姬谓太子曰:‘君梦齐姜,必速祭之。’”
初,晋献公欲以骊姬为夫人,卜之,不吉;筮之,吉。公曰:“从筮。”卜人曰:“筮短龟长,不如从长。且其繇曰:‘专之渝,攘公之羭。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必不可。”弗听,立之。生奚齐,其娣生卓子。
及将立奚齐,既与中大夫成谋,姬谓太子曰:“君梦齐姜,必速祭之。”太子祭于曲沃,归胙于公。公田,姬置诸宫六日。公至,毒而献之。公祭之地,地坟。与犬,犬毙。与小臣,小臣亦毙。姬泣曰:“贼由太子。”太子奔新城。公杀其傅杜原款。
或谓太子:“子辞,君必辩焉。”大子曰:“君非姬氏,居不安,食不饱。我辞,姬必有罪。君老矣,吾又不乐。”曰:“子其行乎!”大子曰:“君实不察其罪,被此名也以出,人谁纳我?”
十二月戊申,缢于新城。姬遂谮二公子曰:“皆知之。”重耳奔蒲,夷吾奔屈。
这个梦讲了骊姬假传"君梦齐姜,,就让申生去祭祀,再在祭巧带回的肉中下毒,陷害申生致父子反目,申生走投无路选择自络,目的就是要杀死太子立自己的儿子奚齐为晋国王储。在这一例梦中,人借梦达愿的目的就十分明显了。梦在骊姬手里已经成为了
一种工具,一种卑劣的手段,她把梦利用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人们对待梦,—方面崇拜信仰梦,一方面愚弄和利用梦,这或许看起来充满了矛盾,其实不然,这正是体现了春秋时期的人们已经逐渐在摆脱“梦就是天命”的信仰了,已经不再对梦惟命是从,而是在利用梦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了,梦不仅是反映潜意识,甚至都在表明心迹了。正因为可以借用梦来达成愿望,所以《左传》中那些应验的梦例不只是梦而且是真是的史料,梦只是为这些历史披上了神秘的面纱或是推动这些历史的形成。
刻画人物
在《左传》中,梦的当事人无一不是形象生动的,这些梦对他们的形象刻画有很大的作用,特别是展现出人物的隐秘的内心世界,揭示了其内心深处的秘密。成公十年所记载的晋景公的两则梦是比较详细的,通过这两则梦可以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
晋侯梦大厉,被发及地,搏膺而踊,曰:「杀余孙,不义。余得请于帝矣!」坏大门及寝门而入。公惧,入于室。又坏户。公觉,召桑田巫。巫言如梦。公曰:「何如?曰:「不食新矣。」公疾病,求医于秦。秦伯使医缓为之。未至,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公曰:「良医也。」厚为之礼而归之。六月丙午,晋侯欲麦,使甸人献麦,馈人为之。召桑田巫,示而杀之。将食,张,如厕,陷而卒。
这段叙述先从景公的第一个梦讲起,指出他梦到了赵氏先人的鬼魂前来向他问罪,这是因为在成公八年晋景公听信赵庄姬的潜言,枉杀了其大夫赵同、赵括,所以他梦到了赵氏的先人来向他讨要血债,梦境很恐怖,给景公造成了非常大的心理压力,所以醒来后他就召来了桑田巫以卜问吉凶,结果巫师预言他“不食新”,是指他活不到新麦子成熟的时候了。写到这里,作者并没有描述晋景公听到巫师的这种不利于己的预言后有什么反应,但是在接下来的叙述中已经隐约的向读者透露了赵氏先人索血债的噩梦及桑田巫的预言给晋景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负担,他生了病,在病中他又做了一个梦,梦到疾病变成了两个小孩子,通过他们的对话可知景公的病己在膏育之间,这预示了景公已经无药可救了。后来从秦国请来的良医也称疾病“不可为也”。这两个梦境描写展现了晋景公内心巨大的心理压力,以及他心里的内疚和恐惧,使其晋景公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6、
《左传》中丰富的梦境描写是《左传》的一笔丰富的财富,这些梦境描写对传达天命、借梦达愿、刻画人物具有重要作用。春秋时期这一特殊历史环境中,人们对梦的认识停留在信仰层面,是天意的传达者。每个个体都对梦的朦賊性和启示性有遵从态度,上至君主下至平民都不约而同地守护着的个礼仪。下层百姓守护它是因为对天命的崇信,是在寻求生命的皈依;而统治阶级守护它,则往往是想利用梦来达到巩固统治、实施教化或申诉愿望的目的。客观地说,古代先民对与梦的利用是智慧的反映,较之迷信梦的权威而言,将它操控与股掌更具有进步意义。通过对人的梦的描写,展现出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在现实中被隐藏起来的另一面或多或少都会展现在梦中,丰富了人物形象。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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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郭丹思涉鬼神工律造化—《左传》梦境描写的艺术魅力 J求索 2012 7、杨胜朋.论《左传》梦叙述的文学价值[J].西南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