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书店与热闹的书摊 | 古籍资讯
作者:兰祁峰
株洲是座小城,外地人的印象如此,我也还是这么说。所以,爱书之人若来湖南,必定是在长沙细逛,绝少有专程要来株洲的。因为大家觉得,这座“火车拉来”的城市还太年轻,缺少一座底蕴城市应有的文化积淀。直白一点讲,就是好书少,不够吸引力。这也是株洲读书人的苦恼所在。
话虽这么说,你若来,它未必就真让你失望。我的底气,是来自于这座城市的一家旧书店,还有,一列旧书摊。
安静的书店
麻袋贩书把旧书店开在株洲石峰区湘天桥小街上,这是株洲最大的一家旧书店。
株洲厂矿扎堆的石峰区,有一个叫“湘天桥”的地方,蜿蜒伸出一条天桥街。天桥街是条狭长的老街,相比外面的车水马龙,这里多了几分宁静。这种“偏安一隅”的氛围适合读书。曾经,这里聚集了大大小小十来家旧书店,那还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周围的国营厂矿渐次凋敝,大量图书室藏书被贱价处理,充足的货源使得想干这行的只需租个门面,跑得勤快,便足够生活。2000年以后,随着门面租金的上涨,旧书资源的日渐枯竭,加上网络时代的来临,旧书经营者们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若不懂得变通或是执着于书拼死守护,最终便只有关门歇业转做其他一途。这样的现实未免残酷甚至是壮烈,到如今,天桥街仅剩下两家旧书店还在坚持。
可以称得上规模经营的,其实就只有一家“读者书屋”。大约六十平方的实体店,占有打通的两个门面。因为临街,其中一个门面被改造成玻璃书墙,上面一度摆满诸如中华书局点校的《资治通鉴》、二十四史之类的大部头书籍。环视四周,旧书满屋。齐墙的书架快顶到天花板,左边房屋突出部分又用四个书架背靠背地做成隔断以此增加摆书的空间。考虑到楼层的承载安全,屋子的中央没有摆放书架,而是用木板搭成两个大的书摊,上面摆放各色杂志。地板上凡是可以腾出的地方也都被旧书堆得满满当当。书店的空间明显不规则,像个漏斗形,外宽里窄,最里边还有一间,那是书屋主人的私人地盘,未经允许,是不能进的。
书店更多的时候显得很安静。主人也只埋头电脑前做自己的事,所以,你大可以随意翻看,无拘无束。不过要想淘到自己心仪的书,就得细心花上一番功夫。因为店里的书实在很杂,且谈不上严格的分类。三年前我开始来这里淘书,从最初的试探性地挑选一两本到后来成袋成堆地拿,速度之快出乎意料。我想,我那有限的几千册藏书中,大概几百本都是来自这里吧。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一个晚上。书屋主人刚从外面收到一批被处理的文史书,都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大约有上千册之多,便打电话告诉我。我怕别人抢先,就连夜赶过去挑选。其中外国文学占了大半,而且品相较好,我从中选出上百本,最后费尽力气用两个麻袋装了回去。我曾在这里买过一些民国版的“新中学文库”,一部上海古籍八十年代出的《艺文类聚》,一套四十本全的中华书局老版《宋史》,还有一套八本全的文革期间大字影印版《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这些书的价格都只能说相对便宜,因为书屋主人是很懂行的,想捡大漏恐怕比较难。
我的确没有在这里捡漏的机会,虽然那是每个爱淘书之人最觉乐趣的事。但自从我与书屋主人成为了朋友,或多或少地了解到他经营书店的一些鲜为人知的故事之后,我连捡漏的想法也不再有。
这个书屋的主人宋林云是位70后,个子不高,说话不多,眼镜度数却不低,这自然是他嗜书如命的结果。正因为如此爱书,1997年,他带着自己在乡下喂猪挣到的全部积蓄700元钱,只身一人来到株洲,为了生计也出于爱好,从学着别人摆地摊开始,一步步走上贩卖旧书的道路。那时,他白天到各处的废品店翻捡,晚上就背着这些书去闹市区摆摊。赚到一点钱,又去收购更好的书。就这样以书养书,慢慢的,算是有了一点积蓄。他知道摆摊不是长久之计,便想到开店。可是没有足够的本钱,为了租门面,他把几年里积存的一批价值几万的好书贱价处理。就这样,他有了他的读者书屋。那是2000年2月20日,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做了开店后的第一笔生意……当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累都受过,生活回馈给他一颗无比坚韧的心。2006年,他把书店搬到了天桥街,还叫读者书屋,还是终日收书,售书,藏书,读书,以书为伴,自得其乐。如今,一家几口吃住全在店里。因为本着“以生意人的眼光经营书,以读书人的品质经营人”的理念,注定他的书店能开得长久,开得越来越好。2009年,读者书屋在第三届“株洲读书月”中被评为“最佳古旧书店”。在经营实体店的同时,他也顺应潮流,好几年前就在孔网上开了网店,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已是三钻级别。
对于书籍这种特殊商品,书屋主人有自己的理解。他从不把它们当做单纯的赚钱工具,即便是为了生活,也绝不只是为了卖书而去贩书。在他的心里,与书打交道分明是一项难舍的事业。每一本经手的好书,他首先必定翻阅一过,然后决定是卖是留,若是自己特别喜欢的书,明知能够卖个好价钱,他也不干。多年下来,这种做法不光为他自己藏下了许多精品书籍,更重要的是练就了一副好眼力,增长了不少版本目录学方面的知识。有书友甚至因此戏称其为株洲的“孙殿起”。收到一本好书保存如新,他便欣喜若狂;见到一本好书横遭践踏,他便扼腕叹息。他曾几次提到《平凡的世界》对他看待这世间的人事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他的这种对于书的无比热爱,使人能够真正相信,在旧书业日渐式微的今天,他之所以还那么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是完全出于对知识的渴望与尊重。
我想,株洲城里有这样一家安静的店,有这样一个安静的人,对于读书人来说,真是莫大的福气。
热闹的书摊
2011年6月起,每到周末,只要不下雨,株洲河西湘江边这条长约400米的木栈道,便会摆满旧书摊。
逛旧书摊成为株洲爱书人的一大乐趣。株洲湘江边的旧书摊,名气越来越大。
与显孤独冷清的旧书店相比,株洲的旧书摊可谓要热闹得多。
每逢双休日,只要不下雨,株洲河西滨江北路湘江风光带的木栈道上,总能见到一二十个书摊,遇上天气好的时候,书摊多达三四十个。湘江边的旧书摊成为一道风景,还得从2010年夏天说起。
那时湘江风光带刚刚建成开放。风光带火车头广场以站台、铁轨、火车头实物、雕塑等生动再现了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火车进站、乘客候车的场景。这一颇具人文意味的场景给了几位书友启发,加上这里场地开阔,于是在株洲新闻网总监舒凡女士的倡议下,七八位书友相约在火车头广场“列车站台”下摆起了书摊。说到旧书摊,不能不多提两句舒凡。这位网络媒体人平日里还是个超级书迷,哪怕工作再忙,也不忘抽空去外面淘书。她不光自己淘,还希望能将其中乐趣与书友分享。当时,株洲读书月已成功举办过三届,株洲新闻网举办的旧书交换会也赢得不少好评。若是能找个地方邀三五书友摆几个书摊,以书会友,应该能凝聚更多的爱书人。旧书摊的选址与尝试,大概是她某晚散步时就认准的吧。
我至今记得我们第一次摆书摊的那个6月的傍晚。闷热,仿佛随时都将下雨。但活动预告已在两三天前发布,不好更改了。七八个书友从各自家里拖来装满书籍的纸箱或拉杆箱,在“列车站台”下摆起书摊来,那份欢喜与新鲜感写在每个人的脸上。由于时间还早,还没到市民晚饭出门散步的时间,几位初来乍到的书摊主边便相互逛摊,一边商量着这书摊到底要怎么摆法好。
然而,几位书友等来的是一场瓢泼大雨。书之厄莫过于水火,几个人只得赶紧把书摊移来移去,那情景真有几分狼狈。不过,也就在这个晚上,“湘江边的旧书摊”诞生了。
经过众人精细策划与组织,接下来的几次书摊活动一场更比一场火爆。有了固定的时间和地点之后,旧书摊由最初的七八个迅速发展到二十几个,其中不乏从长沙、岳阳和邵阳等远道赶来的旧书商。当书籍的数目与品质不断提升,价钱又在公道合理的范围之内,成千的市民与书友接踵而来。盛况空前之时,一个晚上来逛旧书摊的达到好几千人。放眼望去,两百来米场的木栈道上,灯与人与书交织,熙熙攘攘,成为湘江边一景。媒体也闻讯而动,潇湘晨报、长株潭报、三湘都市报、湖南日报、株洲晚报等多次篇幅报道。2012年7月9日晚,湖南卫视的一组记者还专门把镜头对准了“湘江边的旧书摊”。
湖南作协名誉主席、著名作家聂鑫森多次来逛旧书摊,辛卯夏,欣然提笔写下七律《夜访株洲湘江风光带旧书摊》:“江涛如鼓月映灯,十里长堤树作棚。人影缠绵书卷重,友声唱和暑风轻。马肥夜草征程短,家有旧藏气韵清。老眼未昏犹识宝,且搜珍本补箱空。”
如今,你只需趁着周末的阳光,抽个空来湘江风光带走上一趟,便可轻易收获悠然淘书的乐趣。我记不清自己曾经多少次流连于此,也记不清自己已在此买过多少书。但我仍清晰地记得,当在同一个书摊上花不多的价钱买到一套中华书局出版的《藏书》,一本天津人民出版的《风俗通义校释》和一本上海古籍出版的《山海经校注》时,尽管有周边的喧闹嘈杂作掩护,还是没能控制住那股激动兴奋之情。而印象最深的一次,则是在一个书摊前与一套无人问津的线装书《清代版本图录》的遭遇。对这书名闻所未闻的我,将它随意翻开来看,才知道是黄永年先生主编的一部重要的目录学著作,全书一函五册,搜集了大量稀见而珍贵的清代版本的书影,显得十分美观。但当摊主开出260的要价,我就开始犯嘀咕,这些旧书摊上的书可还从没见过这么贵的呀,值吗?思量再三,决定放弃!然而,等我回来一查,发现网上最便宜的都已经到2500!悔得连夜打电话求助。好不容易熬过一个星期,终于跑到那个书摊,二话不说地付了钱,双手紧抱着跑回来……世俗地想,时至今日,这部书恐怕仍是我所有书中最值钱的一部吧。淘书的时候热热闹闹,买书的时候轰轰烈烈,这样的旧书摊怎能叫人割舍?至于还有哪些人,淘到了哪些更有意义和价值的好书,他们的精彩故事,便是我也好想听的啊。
是的,当夜幕降临,这座小城的旧书摊在等待着更多的人来讲述关于书的故事。
2013月4月14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