_史记_与_世说新语_人称代词比较

第22卷 第1期 天 中 学 刊 Vol.22 No.1 2007年2月 Journal of Tianzhong Feb.2007

《史记》与《世说新语》人称代词比较

刘汉生

（黄淮学院，河南 驻马店 463000）

摘 要：从先秦到中古时期，作为日常生活中频繁使用的人称代词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把上古时期的《史记》和中古时期的《世说新语》的人称代词进行历时的比较，可以看出人称代词在数量和使用频率上都有很大的不同，并表现出明显的规律性。

关键词：《史记》；《世说新语》；人称代词 中图分类号：H0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5261(2007)01-0081-04

《史记》和《世说新语》是分属于两个时代的重要著作，前者创作于汉武帝时期（前140 ~ 前96），后者是南朝宋（410 ~ 479）临川王刘义庆编撰的一部志人笔记小说集。在语言学上，两者分属于上古和中古时期。但是，两部著作有一个共同点，即都用当时通行的语言叙述历史事件，刻画人物形象。本文试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两部书进行历时的观察和纵向的比较，以全面地考察这两部书人称代词的使用情况，进而揭示人称代词从上古到中古的发展变化及其特点。

一、第一人称代词的比较

根据漆权先生《史记中的人称代词》[1]（以下简称“漆文”）的研究，《史记》中的第一人称代词主要有“吾”和“我”，“余（予）”的用例大部分是司马迁父子的自称，《史记》中实际上不用“台”。而根据庄（以正容先生《〈世说新语〉中的人称代词》[2]的研究，下简称“庄文”）该书中的第一人称代词主要是“我”和“吾”，另外有“余”、“予”、“身”3个，综合两人的统计，第一人称代词在《史记》和《世说新语》中出现的次数如下：

《史记》：“我”1655次，“吾”873次，“余”107次，“予”58次，“朕”155次，“台”0次，“身”0次。

《世说新语》：“我”163次，“吾”59次，“余”5次，“予”2次，“朕”0次，“台”0次，“身”9次。

收稿日期：2006-09-05

可以看出，在第一人称代词的使用上两者的一些变化：1. 到中古时期，“我”的使用越来越多，而“吾”则逐渐减少。2. “余（予）”在《史记》中实际上是司马迁父子的自称，这反映了语言运用的个人风格。而在《世记新语》中，“余（予）”主要用于书面语言和引用古语，其次是用于自称。3. “朕”、“台”作为代词已不再使用。4. 产生了新的第一人称代词“身”。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我”和“吾”的语法意义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在《史记》一书中，“我”和“吾”存在着格位上的互补关系。正如王力先生所指出的那样，“‘吾’和‘我’的分别，就大多数情况看来是这样：‘吾’字用于主格和领格，‘我’字用于主格和宾‘吾’格，当‘我’用于宾格时，‘吾’往往用于主格，当用于领格时，‘我’往往用于主格”[3](P305)。如：

已而绛侯望袁盎曰：“吾与而兄善，今儿廷毁我。”（《袁盎晁错列传》）

（王生）曰：“吾袜解。”顾谓张廷尉：“为我结袜。”（《张释之冯唐列传》）

贯高曰：“所以不死一身无余者，白张王不反也，今王已出，吾责已塞，死不恨矣。且人臣有篡杀之名，何面目复事上哉！纵上不杀我，吾不愧于心乎？”（《张耳陈余列传》）

但在《世说新语》中，这种格位上的互补关系并不明显。只是在“吾”和“我”共用时，用“吾”来表示领格；如果“我”和“吾”共做主格，“我”总在前，“吾”恒在后。如：

作者简介：刘汉生（1965~ ），男，河南平舆人，黄淮学院中文系讲师，硕士。

络秀语伯仁曰：“我所以屈节为汝家作妾，门户计耳。汝若不与吾家作亲亲者，吾亦不惜余年。”（《排调》）

我有一女，乃不恶，但吾寒士，不宜与卿计。（《假谲》）

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意。今吾处之不易。（《德行》）

从以上数例来看，上一分句主语用“我”，下一分句主语换用“吾”，很可能是借此表示语义上的转折关系，故以“我”、“吾”来区别之。

另外，“我”和“吾”在句子中所充当的句子成分并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即“我”主要做主语、定语和宾语，“吾”主要做主语、定语。在《史记》一书中，“我”做主语、宾语、定语的比例分别为：38%、50%、9%；在《世说新语》一书中所占的比例分别为：58%、17%、23%。在《史记》一书中，“吾”充当主语、定语和宾语的比例为：70%、28%、1%；在《世说新语》一书中所占的比例分别为：76%、19%、3%。可以看出，从《史记》到《世说新语》，“我”作主语的比例提高了20%，“吾”也提高了6%，这种情况或许能够说明中古时期“我”和“吾”的格位互补关系发生变化的原因。

但“吾”作宾语时的限制条件并没有变化：一是在否定句中前置于动词前面，二是作介词的宾语，三是作双宾语的间接宾语。如：

不吾废也。（《史记·吴太伯世家》） 为吾遣滈池君。（《史记·秦始皇本记》） 苟与吾地，绝齐未晚也，不与吾地，阴合谋计也。（《史记·张议列传》）

（王经母）语之曰：“为子则孝，为臣则忠，有孝有忠，何负吾邪？”（《世说新语·贤媛》）

吾久欲注，尚未了，听君向言，多与吾同，今当以所注与君。

（《世说新语·文学》） 还需要指出的是，在先秦时期，经常用于君王自称的“孤”、“寡人”，在《世说新语》中指称对象已经发生了变化，一般的士大夫也可以用这两个词来自称。如：

君辈勿为尔，将受困寡人女婿。（《文学》） 袁公曰：“孤往者尝为邺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政事》）

二、第二人称词的比较

《世说新语》一书中，第二人称代词实际上只有两个，庄文认为，“乃”也属于第二人称代词，并举以

下两个例证：

王长史道江道群：“人可应有，乃不必有；人可应无，已必无。”（《赏誉》）

丞相乃叹曰：“向来语，乃竟未知理源所归，至于辞喻不相负，正始之音，正当尔耳。（”《文学》） 我们认为，前一例中的“乃”作“却”解，后一例中的“乃竟”是副词，相当于“竟然”。所以《世说新语》中的第二人称代词只有“汝”和“尔”两个。“汝”、“尔”可以用做主格、领格和宾格。如：

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德行》） 勿学汝兄，汝兄固不如伊。（《品藻》） 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排调》） 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风慧》） 既开青云睹白雉，何不张尔弓，布尔失？（《排调》）

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雅量》）

前3例中的“汝”分别做主语、定语和宾语；后3例的“尔”分别做主语、定语和近宾语。

“汝”和“尔”均是日母，《广韵》：“汝，人诸切，尔，儿氏切。”两者在《世说新语》中的使用情况如下：

“汝”：主语39次，定语12次，宾语8次。 “尔”：主语6次，定语4次，宾语2次。 《世说新语》中，“汝”作第二人称代词的比例为83%，“尔”只有17%。所以，可以说，“汝”已经成为当时绝大多数人在口语中使用的第二称代词，相比之下，“尔”的书面语色彩较浓，主要用于较正式的场合和书面语中。如：

（元帝）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合，告以此意，更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风惠》）

此例中，“汝”用于私下交谈，“尔”用于大会群臣的公开场合，体现出两者的细微区别。

由于“汝”在语用中取得了绝对的优势，所以在第一人称与第二人称对举时，往往以“汝”与“我”或“吾”搭配，但“尔”与“吾”搭配的，全书仅有一处。如：

我若不隐此，汝何以得见此物？（《贤媛》） 汝已杀我任城，不得复杀我东阿！（《尤悔》） 汝为吏以官物见饷，非唯不益，乃增吾忧也。（《贤媛》）

汝但出留客，吾自为计。（《贤媛》） 尔等并罗列吾前，复何忧？（《识鉴》） 在第二人称在与第三人称对举时，也用“汝”而不用“尔”。如：

蓝田曰：“勿学汝兄，汝兄自不如伊。”（《品藻》）

太傅云：“恐伊不必酬汝，意不足尔”。（《简傲》）

在《史记》中，第二人称代词较完整地保留了上古[n]系声母，有汝、女、尔、若、乃、而6个。这6个第二人称代词的语法功能和使用次数，依照漆文的统计如下：

汝：主格17次，宾格6次，领格7次，兼格0次。

女：主格8次，宾格3次，领格3次，兼格1次。 若：主格42次，宾格14次，领格14次，兼格2次。

尔：主格8次，宾格0次，领格12次，兼格0次。

而：主格0次，宾格0次，领格28次，兼格0次。

乃：主格0次，宾格0次，领格2次，兼格0次。 “若”和“汝（女）”为一声之转，语音上有联系，但两者应有区别。从漆文的研究中可以看出，尽管“若”和“汝（女）

”在语法上没有区别，但在其他方面有差异，表现在：第一，“若”和“汝（女）”有方言的区别。“若”当是汉时中原一带的方言词，刘邦及其大将多出生于中原及周边地区，故口语中多用“若”，远离这一方言区则多用“汝”。第二，司马迁转录古文书句时，常用“汝（女）”与“尔”去代替原文中的第二人称代词，而少用“若”。

把《史记》和《世说新语》中第二人称代词的使用情况进行比较，可以得出以下结论：(1) 《史记》中第二人称代词用得最多的是“若”、“汝（女）”。《世说新语》中主要是“汝”，其次是“尔”。(2) 上古时期一些第二人称代词如“而”、“乃”、“若”，在《世说新语》中已完全消失。总之，由于两本著作在内容、体裁尤其时代等方面的差异，《世说新语》中第二人称代词的使用显得更为单纯、稳定。

三、第三人称代词的比较

《史记》中可以看作第三人称代词的有“之”、“其”、“彼”。但严格说来，它们并不是真正的第三人称代词，而是指示代词。正如郭锡良先生所指出的那

样：“全面地考察先秦的古籍，‘之’‘其’‘厥’等字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第三人称代词性质，但没有一个能做主语的。这是因为它们都是从指示代词向第三人称代词转化，都还没有摆脱原来词性的束缚。因此，严格说来，先秦还没有真正的第三人称代词。”[4](P189)

《世说新语》中的第三人称代词主要有“其”、“之”、“彼”，它们兼有指示代词的性质，称代人或事物。在《世说新语》中，做第三人称代词的还有“伊”，“伊”并未见于先秦著作，可看作是新出现的形式，专门用来指代人。“其”和“之”中古均属之韵，《广韵》：“上平声七之，其，渠之切；之，上而切。”“彼”，《广韵》：“上声四纸，甫委切。”“伊”，《广韵》：“上平声六指，于脂切。”

从庄文的研究发现，“其”和“之”使用最为频繁，出现次数都在200次以上。“彼”则极为少见，全书仅有6例，包括一例引文。“伊”作为第三人称，全书不过15例。现把庄文统计照录如下：

其：主语3次，定语135次，宾语3次，兼语7次。

之：主语4次，定语0次，宾语284次，兼语0次。

彼：主语4次，定语1次，宾语1次，兼语0次。 伊：主语8次，定语1次，宾语4次，兼语2次。 王力先生认为：“在中古时期，关于人称代词的发展，有两件重要的事实：第一，原来人称代词的‘变格’逐渐消失了，‘吾’与‘我’在语法作用上已经没有分别了，‘其’字也不专用于领格而可以用于主语和宾语了；第二，第三人称代词出现了新形式，即‘伊’‘渠’‘他’。”[3](P311)《世说新语》中第三人称代词的使用情况与王力先生的论断是基本吻合的。现分述如下：

(1) “其”和“之”主要分别用来做定语和宾语。“其”做主格极少见，“其”还可以做兼语，但“之”不做主格，这说明二者的指代性很强。“其”做主语和宾语的只见4例。例如：

A. 庾公为护军，属桓廷尉觅一佳吏，乃经年。桓后遇见徐宁而知之，遂致于庾公，曰：“人所应有，其不必有；人所应无，己必无。真海岱清士。”（《赏誉》）

B. 我与元规虽俱王臣，本怀布衣之好，若其欲来，吾角巾径还乌衣。（《雅量》）

C. 支公好鹤，住剡东峁山，有人遗其双鹤。（《言语》）

D. （僚属）时谓谢曰：“王宁异谋，云是卿

为其计。”（《言语》）

例A、B做主语，例C为近宾语，例D为介词宾语。

(2) “彼”主要用作主语，还用作定语和宾语。“伊”的用法与“彼”类似，二者弥补了“其”较少做主语的不足。如：

E. 彼刚介有才气，卿往不如不去。（《贤媛》） F. 孙（安国）语道合，意气干云，一坐咸不安孙理，会稽王慨然叹曰：“使真长来，故应有以制彼”。（《文学》）

G. 伊必能克蜀，观其薄搏，不必得则不为。（《识鉴》）

H. 恐伊不必酬汝，意不足尔。（《简傲》） I. 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太侈》） J. 勿学汝兄，汝兄自不如伊。（《品藻》） “彼”，例E做主语，例F做宾语；“伊”，例G做主语，例H做小主语，例I做定语，例J做宾语。

(3) 另外，还有一个“己”字在句子中多做主语，在《世说新语》中相当于第三人称代词。如：

K.桓彝后遇见徐宁而知之，遂致于庾公，曰：“人所应有，其不必有；人所应无，己必无。”（《赏誉》）

L.王长史道江道群：“人可应有，乃不必有，人可应无，己必无。”（《赏誉》）

M.殷侯既废，桓公语诸人曰：“少时与渊源共骑竹马，我弃之，己则取之，故当出我下。”（《品藻》）

N.谢虎子尝上屋熏鼠，胡儿既无由知父为此事，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太傅既了己之不知，因其言次……（《纰漏》）

“己”本是第一人称代词，《广韵·止韵》：“己，身己”，“己”往往与“人”相对而言，“人”指“别人”，如《尚书·大禹谟》：“稽于众，舍己从人。”在以上诸例中，例K、L“人”与“己”相对成文，但“己”不是指自己，而是前面提到的第三人“徐宁”和“江道群”。所以，“己”可以认为是由第一人称代词发展而

来的第三人称代词。例L以“己”代“其”，它的第三人称的特点更加突出。例M“我”、“己”相对，“己”，指前面提到的“殷侯”。例N的“己”指前面提到的“胡儿”。这4个用例的共同点在于用“己”指代前面提到的“某一个人”。所以，可以认为，“己”在一定条件下作为第三人称词，是从“自己”、“本身”的意义发展而来的。因为无论是指自己，还是指代前已提及的“他”，都是指“某一个特定的人”。这种用法在《史记》中是不曾出现的。

综上所述，经过长期的发展，从上古时期的《史记》到中古时期的《世说新语》，人称代词有了巨大的变化，这些变化呈现出以下特点：

第一，第一人称代词“我”和“吾”的优势地位不断得到加强，尤其是“我”的使用比例大大提高。到中古时期，“我”和“吾”用法上的格位互补关系趋于消失，但“吾”做宾语的条件并没有改变，与此同时，上古其他的第一人称代词的使用越来越少，但产生了新的第一人称词“身”。

第二，上古时用得最多的第二人称代词是“若”、“汝（女）”，到中古时期则是“汝”和“尔”，而方言词“若”已消失。书面语色彩较浓的“尔”仍然沿用下来。上古时期的“而”、“乃”作为第二人称代词，在《世说新语》中也已消失。

第三，中古产生了第三人称代词，作为主格用得最多的是“伊”，其次是“彼”、“己”、“其”。“其”主要用做领格，“之”则主要用做宾格。这些词共同构成了《世说新语》一书中的第三人称系统。

参考文献：

[1] 漆权．《史记》中的人称代词[A]．语言学论丛：第20

辑[C]．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2] 庄正容．《世说新语》中的人称代词[J]．福建师范大学

学报(哲社版)，1984，(4)．

[3] 王力．汉语史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4． [4] 郭锡良．汉语第三人称代词的起源和发展[A]．语言学论

丛：第6辑[C]．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责任编辑 张彦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