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岛足球:小市民也有自己的欢乐

过去两周时间，冰岛制作了一起堪称经典的国家形象营销案例，尽管他们只是无意的。

自公元874年有人类定居以来，这个位于北大西洋的蕞尔岛国从来都在主流世界中缺失存在感。以略带邪气的比约克为代表的先锋音乐人曾让文艺男女认识了冰岛，但那毕竟只是小众传播，而近年来能让这个荒冷岛国登上大众媒体的，却多半都是不怎么顺耳的负面新闻：2008年金融危机后的政府破产，2010年Eyjafjallajokull火山爆发导致全欧洲空中运输瘫痪，以及两个多月前由“巴拿马泄密案”牵出的总理因隐瞒资产而被迫辞职之丑闻。但所有这一切阴云都已被冰岛足球队的光芒扫荡干净。

全国人口区区33万，尚不及北京回龙观居民数；4年前国家队的世界排名曾低至第133位（毫无疑问中国队又被中国媒体拿来作了参照系）。而此前关于冰岛足球队最美丽的传说，是名宿古德约翰森曾在1996年的一场国家队比赛中替换下了自己的父亲——这是世界足球史上前无古人的一次换人，多少也可以折射出冰岛的球员资源有多么匮乏。

这个岛国甚至没有一家职业足球俱乐部（连列支敦士登都有10家），只有76位职业球员，就在两年前主力门将哈尔多森的主业是电视导演，而双头主帅之一的豪尔格里姆森至今仍是一位兼职牙医。

而如今，他们在预赛里就将荷兰踩在脚下，小组赛迫和葡萄牙、拿下奥地利，淘汰赛中又让英格兰在一周之内实现史诗般的第二次“脱欧”，不禁令三狮球迷哀叹：“这是继冰岛人抢走咱妈之后，令我们最丢脸的一件事。”（维京海盗梗）恐怕连冰岛人自己也未曾想过，自己的球队能这般昂首挺胸地入围欧洲杯，进了球，拿了分，获了胜，一不当心还杀入八强。可比自己的先祖数个世纪前驾着龙头船入侵不列颠岛的千里出击要轻松得多。

　　资料图：冰岛队攻破英格兰球门

草根上位，屌丝逆袭，向来是足球世界最受人欢迎的桥段。更况且，故事的主角是如此充满喜感——全国十分之一的人口追随球队来到法国，甚至不顾正在举行的本国总统大选；火热当选总统的“政坛素人”约翰内森也在选举后风尘仆仆赶来赛场助威，并拒绝入坐贵宾包厢，而是穿上球衣与球迷围坐一起。

而冰岛队每场赛后在场内与本国支持者的互动环节“战吼舞”，更成了电视转播不立即掐断信号的重要理由，“SUUUUOOHH”其实并无实际意思，只是当年维京海盗干架前用来唬他人壮己胆的干嚎，为了让这出cosplay“燃”得更原汁原味，队长兼领舞者贡纳尔森非得留上一把络腮胡，让人忘了他原本还算清秀的相貌（对绝大部分人，或许是根本不曾知道）——赛后比赛时更精彩，进球后比进球还疯癫，这其实原本就是冰岛人的逗逼传统。

譬如发明了用“战吼舞”庆祝比赛的斯塔尔南俱乐部，是世界上最会自娱自乐的球队，没有之一。这支场均观众不过寥寥四五百人的村队编排过自行车、抽水马桶、手榴弹自爆、被钩上岸的大鱼等一系列进球庆祝动作，如果每年国际足联颁发最佳演出奖，恐怕没人能与斯塔尔南竞争。不经意间欧洲杯成了冰岛的国民舞台，关于这个岛国的足球史乃至国家史、民族史的角角落落，都被媒体挖掘了个遍，过去一千年来，冰岛从未像今天这样成为世界的焦点。

　　资料图：冰岛球迷庆祝

冰岛队恐怕确实从来没想过要在欧洲杯的大舞台上实现多么雄伟的抱负，诚如队内身价最高的球星西古德森所言：“我们没有既定目标。”能看得见的短期目标或许还是有的——进个球，拿些分——不曾料想，冰岛队第一场对葡萄牙时就统统实现了。巴纳森的进球多少有些运气，面对狂轰乱炸的葡萄牙人，冰岛是靠着死守拿下了宝贵的平局。

并非人人都能接受“场面不代表结果”的事实，愤恨于1比1比分的C罗赛后拒绝与对手交换球衣并留下了一句本届欧洲杯的经典名言：“他们（冰岛队）就像赢得了欧洲杯那样庆祝。这就是小市民心理（small mentality）。他们什么也赢不了。”身处皇马伯纳乌聚光灯下的C罗，与他的冰岛对手中的大多数人所怀有的对足球的理解截然不同。尽管同样出身于贫瘠的海岛（马德拉），但C罗在足球路上已经习惯了胜利与成功，追逐锦标是他给予自己以及外界给予他的唯一要求。但冰岛人并非如此，他们只能做到这些，亦无“必须赢得什么”的奢望，足球世界里多数派是小市民，要求他们扮演英雄实在强人所难。

　　资料图：与冰岛队比赛中的C罗

小市民也是实诚的。小组赛第三场，同样是被看起来更强大的对手奥地利压制得喘不过气来，靠着运气和死守眼看就能迎来平局，比赛最后时刻，冰岛的反击穿透倾巢而出的对手，特斯塔森的进球终结了悬念——这场胜利在阴谋论者眼中看来是绝对多余的，一分本已足够冰岛以小组第三出线，并随之出战克罗地亚，反倒是取胜之后升至小组第二，“解救”了葡萄牙，将其送入实力差劲的上半区，而自己则投入三狮的面前。

小市民是不善更不屑于解出复杂的计算题，克罗地亚也好英格兰也罢，无论面对谁，冰岛总是更弱的一方，与其如此算计对手和前进之路，不如先拿下一场创历史的胜利再说。所谓今朝有酒今朝醉，维京海盗的后裔们应该理解至深。

赞美冰岛，并吐槽冰岛的对手（尤其是英格兰），是这届欧洲杯为网络世界开发出的G点。冰岛并非早已怀揣着颠覆世界之念的腹黑野心家。风一般地杀来，又风一般地离开，劫走可以劫走的物事（譬如英格兰人哀叹的“咱妈”以及他们先祖的财宝粮食），维京海盗并未动过在不列颠或者欧洲大陆沿海定居的念头，冰岛足球队何尝不是如此？1/4决赛对法国那一战的前10分钟，冰岛人似乎不那么小市民，但随之而来的结局，全世界都看到了。20分钟0比2，半场0比4，冰岛足球的童话就此戛然而止，但既然不曾奢望过什么，结果并不会影响冰岛人傻乐的心情。

在圣但尼法兰西大球场现场的一位中国记者如此描述：两球领先后的法国球迷开始组织全场规模的人浪，东南角的冰岛球迷一开始还岿然不动，不过在法国人的盛情邀约下，他们终于放下维京人的矜持，加入到全场的人浪联欢当中……

这不禁让我想起12年前在里斯本光明球场发生的一幕：全场的近6万名葡萄牙球迷也差不多在同一时段发起全场人浪，但蜷缩在一角的两三千希腊人却如同防波堤一般阻挡着涌来的大浪，他们拒绝加入联欢的阵营，整齐划一地唱着些什么他人听不懂的歌。每每人浪断绝于此，按捺不住的东道主球迷终于发出震天嘘声，但希腊语的歌声却从未停止。那是一支甘愿与世界为敌的小球队，也正是他们，创造了欧洲杯史上最伟大的一次草根上位传奇。强硬的小球队希腊，与傻乐的小市民冰岛，各以各的方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