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什么感觉
文 / 曲玮玮
讲讲我的故事吧。你可能会在故事里，看到你自己。
故事里的自己，像顾城写，“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1、
他是大我几届的学长，之前仅有过匆匆几面之缘。
秋天到了，复旦光华楼草坪前的夏天迟迟不肯离去。夜晚我骑车经过，看着草地上滚来滚去的孩子们，有些妒羡。回头，突然撞见他。
穿红格子衬衣的他在低头摆弄手机，光屏照亮他的娃娃脸，还有那双眼睛，让我想到外婆蒸馒头上插的大红枣，亮晶晶，香喷喷。
其实，我更想俗气地说，他好帅。
坐在台阶上聊了会儿天。明明长一张小鲜肉脸，却拿一副老学长的语气说话。聊大学四年规划，聊他在复旦的恋爱史，云淡风轻提起他屌炸天的创业往事。语速堪比爆米花机，而且多线程作业，竟然边聊天边低头回了好几封工作邮件！
十几分钟后，他接到电话匆匆离去。
——“相信我，过几年你会优秀得让人遥不可及。”末了，他竟拍着我的肩膀来了句丧心病狂的语重心长。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上帝派给我的馊鸡汤大厨。
2、
按计划本该去健身的，那天我却一个人在台阶坐到深夜。
大概草地上孩子们的笑声太热闹，大概他的衬衣刚好撞上我喜欢的颜色，大概我的心刚好被秋风吹皱了一块边角，大概真的只是他太帅了。坐在台阶上，我依然在刚才那番平淡无奇的对话里游荡，闭上眼睛，黑暗中全是他的脸。
3、
向来雷厉风行。第二天发短信跟他表白。
悲哀的是，他连拒绝都不屑，只把我当成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回了句，“别闹”。
软磨硬泡。一周后，他终于答应在咖啡馆见个面。
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把衣柜里的裙子全掀倒在床上，不行，这个太素，那个又太露，换好裙子发型又乱掉。哎，他本来就不高，我是不是该穿平底鞋？哎，如果往鼻子上打高光和阴影被他看到会不会不好？
终于到了咖啡馆，他说，临时开会，晚一点到。
等他。
挑了最佳位置，刘海别在耳朵上，这样他进来刚好能看到我更瘦的那边侧脸。掏出电子书阅读器看书，故意选了KK的《失控》，虽然俗套，毕竟是他在做的领域，如果他问我在读什么，答得也体面些。把唇上的裸色口红擦去，换成夸张的大姨妈红，想想又觉得不妥，又拿纸巾蘸水狠狠擦掉。
心跳，砰，砰，砰。千万种情绪在发酵。尴尬，无助，焦虑，纠结。想逃避，也想强吻他，觉得自己好蠢，又佩服自己的勇敢。
终于他来了。
坐在我对面，飞快抛一句“对不起等我一下”，开始没完没了回复微信语音，没有看我一眼。他那么匆忙，像在光纤电缆上飞速前进的粒子，我悲哀地想，我快要溢出来的喜欢，在他那里，只是打扰。他急匆匆地来，赶紧把我打发掉，在他的行程上打一个小勾，就算完成任务。
讲完语音，他有点不耐烦地看着我，一副“有话快说”的表情。反复练习好的话，突然碎落在肚里。
终于把话磕磕绊绊说出口。大意便是，这些天你在我的世界出现又消失了一万遍，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觉，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他听完，又眨眼睛给我灌冷鸡汤——“你不是要找最好的人，而是要找最适合的人。而我真的不是。”
呵呵，顺带把自己给夸了。
我不甘心，继续软硬兼施，玩撒娇，玩激将法，扮可怜。玩到一半，他又被一通工作电话叫回去。“你先回去吧。”他无奈苦笑。
送我去地铁站，我扯着他的衣领不想放下，他松开我的手，在我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像被滚烫的小火星烧灼，从此有了灼痕。像通透的玉石被人触摸，从此有了灵气。像被驯服的小狐狸，从此有了牵念。
4、
后来，整整半年我们都没有见面。额头上那个吻，竟然支撑起整个冬天，让我在一个人的感情里，没有倦怠，没有冬眠。
他朋友圈屏蔽了我，因为“怕被共同的熟人看到，怕你瞎胡闹。”我每隔十多天，忍不住给他发一条消息，大多乏味而矫情。比如“好想你，你在干嘛”，他飞快回我一句“working”，让我不知再如何聊下去。
像全副武装的战士，视死如归要出发，却根本不知道战争来临的方向。
该怎么追他呢？我们并不在一个圈子，没有交集，更没什么共同的朋友。总不见得无聊到先挨个认识他的同事和好友吧。
该怎么和他聊天呢？我喜欢的小说和回忆录，对他来说是另一个星球的东西。
唯一能做的，只有想他。电影里的男主角都有他的影子，每一句歌词叙说的都是他，不管吃到什么口味的食物，想的都是，额头上那个吻的味道。
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人，为他低到尘埃里。可是啊，无论哪种姿态，骄傲或者卑微，他都看不到，也不屑看到。
5、
爱情里最让人成长的，就是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吧。
我曾在半年里收到一个男孩子的上百封信，读完，感动片刻，随手塞进柜子里。终于轮到自己写，敲键盘不知删减反复多少次，才能给他写出一句完整的话。写好后跑去翻柜子，看着当年成堆的信，好像终于读懂当年男孩的心。
曾经拒绝一个男生，云淡风轻跟他说“做朋友多好”。但男生马上拉黑我微信，隔几日又加回来和我打招呼，然后又拉黑，加回，反复……我实在受不了这番幼稚，索性主动把他拉黑。终于轮到自己，每天夜里点开他的头像，回味寥寥几句聊天记录，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朋友圈，辗转反侧，心乱如麻。想着如果拉黑他，就能放下吧。但是，坚持容易，放弃好难。终于体会到当年男生拉黑我的心情。
学会换位思考，对曾经愿意喜欢我的人，又多了一分感激和尊敬。
因为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太苦涩的甜蜜啊。
6、
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
懂了“喜欢你，但与你无关”究竟是怎么回事。走进一座迷宫，无论碰壁还是顺畅直行，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的事。每天都在纠结，想走慢一点，又想早日走向解脱的终点。终点没有鲜花与掌声，只有一阵穿透我的烈风。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
无限敏感，无限自我放大，时常觉得自己是最伟大的圣人，亦是最卑微的小丑。
——看，你对我无动于衷，我仍不放弃你。
——看，你都对我无动于衷了，我还是放弃不了你。
7、
放弃，是因为再见到他——
半年后，他突然说要请我吃饭，说要“看望一下小学妹”。
这一次，我没化精致的妆，也没换十几套裙子，只是放下吃了一半的筷子，顶着一身火锅味儿去找他。
路上大概跑太快，心跳还是不太正常。直到见了穿冲锋衣背着双肩包的他，噗嗤一笑，再也没了紧张。
我翘着腿托着下巴，吐槽他的发型难看，吐槽他吃相不雅，吐槽他的新O2O项目太不靠谱。然后又换了只腿重新翘，跟他聊我的新书，我最近采访的人，顺便吹嘘接下来的宏大自我改造计划。
与半年前紧张的自己判若两人。我以为自己是装的，装狂放，装没心没肺，故意叫嚣给他看，“老娘已经放下你了”。
其实，是真的。
他嘿嘿地笑，哧溜吸着面条说，“你只负责精彩，老天自有安排。”
又灌给我一勺馊鸡汤。
大概酒酣兴至，他向我坦白，“其实半年前没接受你，是因为总想追回前女友。”
我一把夺过他手机，想见识他前女友是何方神圣。他点开相册——我看到了一个平胸碎花裙厚底眼镜朝屏幕傻笑的小妹妹。
“输得心服口服了。”我呲牙咧嘴朝他笑。
其实不甘心呀，比起她，我哪里配不上你呢。
不过，都过去了。
8、
那顿饭吃得很开心，大概因为我又回到了本真状态，插科打诨不要脸。
他打车送我回学校。车子飞在高架上，大厦的亮光好像就在触手可及的眼前，美极了。我们淡淡聊着彼此的失败与伟大，他突然拍我肩膀，认真问我，“你当时到底喜欢我什么？”
孤独的日日夜夜一闪而过。不甘心的日日夜夜一闪而过。想念他的日日夜夜一闪而过。
那些日日夜夜冲进眼眶，马上要化成眼泪。
我忍住了，只是笑嘻嘻跟他说，“因为你帅啊”。
“傻丫头。”
如果几个月前，我有机会跟他坐在同一辆车里穿过城市漫长的高架，我一定会牵住他的手，或者抱住他，告诉他，“我喜欢你，喜欢得希望路途没有尽头，你我就这样老去。”
现在我只想静静倚在车窗上，看看城市为我搭下的繁华布景，细数心里的冷清。
9、
回家，发现他朋友圈对我解除屏蔽，里面花花绿绿的，可再也没兴致翻下去。健身，洗澡，上床上网，闭眼睡觉。
没有想他。
怎么就放下了呢。大概刚才意面吃起来太油腻，大概他的冲锋衣太难看，大概今天的微风没有掺杂多巴胺。
10、
到底喜欢他什么？
早慧。有理想有抱负。成功的创业者。聪明干练。温柔绅士。颜值高……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原因。
只是因为那天在光华楼前，撞见他那双如红枣一般，亮晶晶又香喷喷的眼睛。
11、
谢谢你呀，亲爱的。
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终于知道，爱是多复杂，又多简单的东西。
（作者简介：曲玮玮，青年作家，复旦本科生。新书《每一个现在都不负未来》即将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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