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抒情法以叙事
摘要:《玉梨魂》是一部在民国最初二三十年中发行量最大的小说,但这部取得巨大成功的作品却被贴上了“思想形式都陈腐不堪”的标签,在小说史上没有获得它应有的地位。实际上如果把《玉梨魂》置于中国抒情小说的传统之中,就会发现《玉梨魂》在中国小说史上起到了承前启后的作用。它不仅在“文体的抒情化选择与改造”以及“小说诸要素的抒情化变异”方面都具有集大成性和开创性,而且对当时以及后世的社会思想和变革都有非常深远的积极影响。 关键词:玉梨魂;抒情小说;小说史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一、写作缘起 如果说1912-1919年期间的小说作品在小说史上的地位是尴尬的,而以《玉梨魂》为首的鸳鸯蝴蝶派的作品在小说史上的地位就堪称可悲了。 中国古代史的下限一般定于1911年,因而写作古代小说史的学者们不会论及到这些1912年之后的作品;而中国现代小说则是开始于五四时期的新文化运动,因而这些1919年前的小说也不会进入现代小说史的章节之中。徐枕亚1912年写作的《玉梨魂》也是如此,我们很少在小说史中见到对它的相关论述。实际上能够对1912-1919年期间的小说进行论述或者进行深入研究的,基本上是那些专门研究近代文学的学者;但即使在这些学者眼中,《玉梨魂》这部轰动一时的小说所得到的评语也多是负面的。例如陈子展先生在1929年出版的《中国近代文学之变迁》中评论五四以前的小说,就认为:“这时期旧小说的各派各体都有,尤以玉梨魂派的‘鸳鸯蝴蝶体’,聊斋派的‘某生某甲体’最为流行,这不过是烂污文人写来糊口,思想形式都陈腐不堪,值不得论及。” [1] (P45)陈先生的观点在当时很有代表性。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北京大学中文系编著的《中国文学史》进一步把鸳鸯蝴蝶派定为“反动逆流”:“在民国初的七八年中,犹如政治上革命高潮的低落一样,晚清批判现实主义小说的主流也暂时退潮了,当时泛滥文坛的是喧嚣一时的反动逆流——‘鸳鸯蝴蝶派’和黑幕小说” [2] (P86)。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仍然有些小说史大力贬低鸳鸯蝴蝶派的作品,如徐君慧在《中国小说史》中写到:“内容千篇一律的写一对陌生男女,在马路上由微笑到点头,进而爱慕。作者着意刻划他们的变态心理,哀伤情怀,庸俗趣味。” [3] (P567)鄙夷嘲弄口吻跃然纸上。作者还列举了鸳蝴派的著名作品,第一部就是《玉梨魂》,全然不顾《玉梨魂》中的人物并非是那些“在马路上由微笑到点头,进而爱慕”的青年男女。 当然也有少数研究者从正面的角度评价了《玉梨魂》。如郭延礼在《中国近代文学发展史》中就把《玉梨魂》定性为“一出激动人心而又发人深思的爱情悲剧” [4] (P336)。陈平原在《二十世纪中国小说史》中客观指出了《玉梨魂》的一些优点,比如对以书信入小说的赞赏 [5] (P103-104),“不能真骈”的小说语言的成功 [5] (P219-220),甚至认为作者对故事情节的不重视也是一种大胆的尝试 [5] (P220)。还有一些论文也对《玉梨魂》进行了正面的评价,例如袁进的《过渡时代的投影——论〈玉梨魂〉》(《社会科学战线》,1988年第4期)、邓伟的《论民初小说〈玉梨魂〉的骈散文学语言》(《北方论丛》,2011年第1期)、李宗刚的《〈玉梨魂〉:爱情悲剧和人生哲理的诗化表现》(《文艺争鸣》,2010年第11期)等。另外,海外著名学者夏志清的长篇论文《〈玉梨魂〉新论》,从社会价值、小说中的书信文体都多个方面对《玉梨魂》进行了热情的积极的评价。 民国著名报人张静庐在《出版界二十年》中曾说:“我们如果替民国以来的小说书销数做统计,谁都不会否认这部《玉梨魂》是近二十年来销得最多的一部。” [5] (P211)此文发表于1938年,由此可见即使是饱受文学史家们所偏爱的五四作家们创作的小说,在民国初年的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其受欢迎程度上也不能与《玉梨魂》相比。那么《玉梨魂》何以在漫长的时间里独负盛名?对此,不仅那些贬低《玉梨魂》的研究著作不能解释清楚其中的原因,即使那些肯定《玉梨魂》的研究成果也未能充分挖掘出《玉梨魂》能够独领风骚的独特魅力。 《玉梨魂》的独特魅力,就在于它是“用抒情法以叙事”;而且这一抒情特征对《玉梨魂》而言,不仅是创作方法,更是创作目的。也就是说,作者创作《玉梨魂》,其意不在创作小说,而在于抒情。只有从这一角度来考查《玉梨魂》,才能明白它畅销不衰的原因,才能确定它的艺术特色,才能重新审查它的社会影响,从而才能真正确定它的小说史地位。下面从“文体的抒情化选择与改造”、“小说诸要素的抒情化变异”、“承前启后的抒情小说”三方面来论述《玉梨魂》的小说史地位。 二、文体的抒情化选择与改造 为了抒情,作者不仅在《玉梨魂》中运用易于抒情的诗词、书信、日记、骈文等文体,而且还把散文这一擅长叙事的文体改造成了抒情的工具。 诗词是抒情性最强的文体,《玉梨魂》中出现了127首诗歌、5首词 [6] (P144)。用诗词在小说中抒情,是中国古代小说家惯用的手法。中国古代的小说,无论是短篇长篇,诗词都赋予了它们浓郁的抒情色彩。《玉梨魂》显然承继了这一悠久的传统。在《玉梨魂》中,诗词既是人物用来表情达意的重要手段,也是作者在小说中用来抒情的主要手法。例如第十八章《对泣》写梦霞“心中苦痛难以言宣,聊以诗泄”,写了四首律诗。梦霞诗中有“是我孤魂归枕畔,正卿双泪落灯前。云山渺渺书难到,风雨潇潇人不眠”等句,这些句意如果用散文说出来,未免显得做作和直露;但若用诗歌表达出来,就使得主人公的感情自然深挚,余味不尽。第二十章《噩梦》写梦霞把“复杂之情思,缠绵之哀怨,一一写之于诗”,联系到前面的“心中苦痛难以言宣,聊以诗泄”等语,可知作者是有意识地用诗歌来表达人物感情的。 除了诗词,作者还运用了书信、日记等文体来抒情。书信、日记因为是以小说主人公口吻写成的,它们可以直接表达小说主人公的内心感情,因而它们也就具有了直接抒情的作用。书信入小说在《燕丹子》中就已出现,而宋人小说《醉翁谈录·烟粉欢合》、元人小说《春梦录》就已经是书信体小说了。《玉梨魂》发挥了中国古代小说的这一特点。例如读者们在阅读梦霞和梨影绝交的往来书信时,可以直接感受到爱恋中人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情。《玉梨魂》中共有14篇书信,它们都是真挚之情的载体,完整地记录了梦霞和梨影恋爱初期的欢欣、中期的伤痛、晚期的无奈,大大增强了小说的抒情特征。而小说中的日记也具有同样的抒情效果。第二十九章《日记》出现了筠倩的10篇日记。日记入小说在中国古代小说中很少见到,是《玉梨魂》使之发扬光大的。这10篇日记是筠倩死前所写,它们完整地记录了筠倩死前的感情,而这些感情无不令人心酸:“好好一朵自由花,遽堕飞絮轻尘之劫,强被东风羁管,快乐安在?”对自己命运的质问;“天乎,天乎!嫂之死也至惨,余敢怨之哉?”是她对梨影的复杂感情;而从“余至死乃不能见余夫一面,余死何能瞑目”中,可见她对梦霞也有很深的感情,令人凄然心伤。 骈文和散文在抒情时各有所长,徐枕亚在抒情时对这两种文体的转换和运用可谓从心所欲,炉火纯青。具体说来,《玉梨魂》中的骈文往往具有散文的特点,而散文往往具有抒情的作用。历来论者多把《玉梨魂》当作骈体小说,把它和《游仙窟》《燕山外史》相提并论。其实《玉梨魂》中虽然出现了不少骈体语句,但小说中的散文也远多于骈文。《玉梨魂》中的骈语句式灵活多变——除了传统的四六格式,还有很多其他句法,这些句法多为散文句法。如第一章《葬花》中的“彼则黯然而泣,此则嫣然而笑”,完全是散文句法;而“唤之者谁耶?扶之者谁耶?怜惜之者又谁耶?”这三句句式相似,但前两句跟后一句字数不同,显然徐枕亚没有刻意追求语句的对偶;再如“对于已残之梨花,何若是之多情耶?对于方开之辛夷,又何若是之无情耶?”这两句中的重复字太多,也不是标准的骈文;而像“始则执书而痴想,继则掷书而长叹,终则对书而下泪”这样的排比对,在《玉梨魂》中也经常可以见到。这些自然的、灵活的、有鲜活生命力的骈语,在《玉梨魂》中随处可见,它们绝非《燕山外史》中的那种呆板凝滞、千篇一律的骈文所能比拟。陈平原对此曾有确切的描述: 至于讥笑骈文小说家“不能真骈”,却正好说到他们的长处。民初的骈文小说不像《燕山外史》老是骈四俪六,而是把古文的对话、叙述段落和骈文的描写、抒情段落搭配起来,交叉使用,显得错落有致,文体因而较有张力。即使主要使用排偶的描写段落,作家也故意调入若干古文的句式,增加一点文体的变化,力图避免单调之弊 [5] (P219-220)。 《玉梨魂》中的散文也是流畅自如,抒情性强。如第一章中的“一阵狂吹乱打,树上落不尽之余花,扑簌簌下如急雨,乱片飞扬,襟袖几为之满。梦霞上抚空枝,下临残雪,不觉肠回九折,喉咽三声,急泪连绵,与碎琼而俱下”,在流畅优美的散文中夹杂着几个骈句,把梦霞的伤感之情表露无遗。而第二十章中以“每当半窗残月,一粟寒灯,听征雁一声,则梦魂飞越万水千山,形离神接”来写梦霞对石痴的思念,其中有意象、有意境、有深情,可谓诗化散文。如此灵活的散文和骈文,确实能够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人物细致入微的感情。 《玉梨魂》中既有纯粹用来抒情的诗词,又有直接表达人物感情的书信、日记,还有经过作者改造的极富弹性的易于抒情的骈文和散文。作者以他卓越的抒情才能,超人的细腻之情,把这些抒情性文体有机地整合成一部有词皆艳、无字不香的悲情《玉梨魂》,怎能不令天下有情人为之着迷、心伤! 三、小说诸要素的抒情化变异 《玉梨魂》意在抒情的特点,更明显地表现在作者对小说三要素情节、人物、环境的变异改造之中。具体说来,《玉梨魂》的故事情节被弱化了,人物形象被感情化了,而故事环境则被抒情化了。而这些变异,都是作者为了抒情而不得不为之的。 (一)故事情节的弱化。长达三十章的《玉梨魂》,它的故事情节非常简单,简单到只是一条单线索串联起了几个人物,而围绕这几个人物所发生的故事也并不复杂,只不过是教师何梦霞跟寡妇白梨影日久生情,情渐深至不能自拔;但两人不能结合,于是梨影强促其小姑筠倩跟梦霞订婚,之后自己为了两人的幸福,自戕而死;筠倩知道真相后,也郁郁而亡;最后梦霞死于武昌起义的战斗之中。在整个故事中,虽有一小人挑拨离间,但整个故事仍然是简单的。这样简单的情节,一般的小说家用几千字就可以把主要情节真切形象地写作出来,但作者表现如此简单的情节却用了九万言之多,那么小说中情节的弱化就可想而知了。由小说情节的弱化,可知作者创作之意不在情节。实则作者是借这一简单的故事情节作为载体,来抒发他的一腔感情。 (二)人物形象的感情化。小说主要人物形象是何梦霞、白梨影、崔筠倩,这三人全都是愁和怨的化身,都是感情的载体。例如梦霞在小说中初次出现,就是一个“丰致潇洒,而神情惨淡,含愁思,露倦容”的葬花人,虽然是个大男人,却俨然是林妹妹的化身;梨影第一次出现,就是一个“黛蛾双蹙,抚树而哭,泪丝界面,鬟低而纤腰欲折。其声之宛转缠绵,凄清流动”的月下哭花人;筠倩虽然“一种兀傲之气,时露于眉宇间”,而且自入新学以来,“即发宏愿,欲提倡婚姻自由,革除家庭专制,以救此黑狱中无数可怜之女同胞”,可一旦迫于父嫂之命而答应了跟梦霞的婚事,立即就“日惟闷坐书窗,致力于吟咏,以凌惋之词,写悲凉之意”。最后两位女性都因情而死,而梦霞最后虽然死于革命战斗之中,但其死也是为了殉情。《玉梨魂》之所以流行一时,正是因为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多愁善感;而徐枕亚之所以被誉为一代哀情巨子,也正是因为他塑造出了这些哀怨动人的人物形象。 (三)故事环境的抒情化。《玉梨魂》的环境描写很令人称道,其原因就在于作者在有意识地用环境描写来抒情。小说开头就是一大段的环境描写,这在传统小说中是很难见到的,而在现代小说中则较为常见;小说的第十九章《秋心》中几乎没有情节,基本上是环境描写,这在古代小说中是不可想象的。环境的抒情化描写非常成功,往往因人物的感情、因故事情节的进展而有异。例如梦霞乘船去蓉湖,初次为“春帆一角,影落蓉湖”,简单之至,此虽因文笔倒叙所致,也跟梦霞此刻无孽情萦绕于心有关;第二次是在梦霞大病之后前往蓉湖,而在蓉湖等待他的又是不测风云,于是一路上见到的环境也变幻莫测:始则“朝旭初升,照水面楼台,映波成五色奇彩”,继则“阳乌渐隐,风雨骤至,一望长天,忽作惨色,昏黑模糊,浑不辨山光树影”,又则“烟波渺渺,云水茫茫,极目杳冥,如堕重雾”,终至于“狂风乱雨,挟舟而行,船身摇摇,颠簸万状,风势逆且急”,但最后则是“一轮明月,照彻江干,雨后新霁,色倍澄鲜,隔溪渔笛,参差断续”;第三次是梦霞为小人所捉弄,恼羞不已,返回蓉湖,于是虽然一路上“秋水长天,碧云红树,一路烟波”,但“梦霞对之,觉尽是恼人之景”,这是以景来反写人物心情;第四次是梦霞得知梨影去世的消息之后,于是“今番意兴,大异从前,恨与时积,情随境迁。昔日之行,无殊身到桃源,步步趋入佳境;今日之行,恰是身临蒿里,行行渐近愁关。故昔日之行,惟恐其迟;今日之行,则惟恐其速”,则直接是以写景为次,写情为主了。 四、承前启后的抒情小说 《玉梨魂》既然是一部抒情小说,那么要确定它在中国小说史上的地位,须从抒情小说的角度来进行。 现在的小说研究者们大多认为五四时期出现了一批抒情小说,这当然是对的;但抒情小说却不是五四时期才产生的,它是一种早已有之的小说文体,例如唐代沈亚之的一些作品是完全可以称之为抒情小说的。他的《湘中怨解》就被李剑国认为是在“着意追求一种情致:对美的向往憧憬和美的飘忽感、空幻感以及美得而复失的失落感、迷茫感”,李剑国甚至直接说它“算得上是情绪小说、诗化小说、抒情小说或曰意境小说” [7] (P92)。抒情小说在五四时期的作家中形成了一个潮流,例如王瑶就认为不仅鲁迅的小说具有抒情小说的特征,而且郁达夫、废名、艾芜、沈从文、萧红、孙犁等人,也是抒情诗体小说的作者 [8]。陈平原在引用了王瑶的这段话之后,补充说: 引“诗骚”入小说在中国文学中由来已久。这种倾向“五四”以前主要表现在说书人的穿插诗词、骚人墨客的题壁或才子佳人的赠答;而“五四”作家则把诗词化在故事的自然叙述中,通过小说的整体氛围而不是孤立地引证诗词来体现其抒情特色 [10] (P229)。 而在《玉梨魂》中,才子佳人的诗词赠答和通过小说的整体氛围来抒情是兼而有之的。《玉梨魂》在小说的开篇就是一大段景物描写,那对飘落的梨花的“香雪缤纷,泪痕狼藉”的描写,正是给全文定下了一个哀伤的基调。在《玉梨魂》中,作者用于叙事的笔墨少,而用于氛围描写的笔墨多。特别是第十九章《秋心》,开篇就是一大段秋天的景物描写:“黄叶声多,苍苔色死。海棠开后,鸿雁来时。雨雨风风,催遍几番秋信;凄凄切切,送来一片秋声……”,之后是两大段梦霞的心理描写,而在这两段心理描写之间所夹杂着的那段不长的叙事,就只能算是心理描写的背景了。之后又是长篇的秋景描写,作者明显是在以景物的凄凉氛围来写人物的内心之痛。接下来又写大难之后的梨娘,而其写作内容也是叙事之言少,渲染气氛之言多;最后此章以梨影的一首诗来收结,其“寂寞黄花晚,秋深一蝶来”的诗句,与这一章的整体氛围也是相称的。小说最后一章故事的发生地点与小说开篇所写的地点相同,只不过这时梨花、辛夷都已枯掉且被砍,而院中的主人或死或离,可谓凄清满怀。整部小说以败簏中捡到的两阙梦霞的哀怨词结尾,更加深了小说哀伤的整体氛围。 陈平原说“五四”作家很少考虑以曲折的情节吸引读者 [10] (P229),而这也跟上文所论述的《玉梨魂》故事情节的弱化相一致。陈平原在其著作的第四章中,又详细分析说: 重视主观抒情、重视小说语言的表现功能,再加上重视背景描写与氛围渲染,使郁达夫的小说以至“五四”作家的小说,的确带有一种特殊的诗的韵味 [10] (P130-131)。 这里的三个“重视”,堪称三条标准,而这三条标准《玉梨魂》都具备:重视背景描写和氛围渲染,上文中已有论述;重视主观抒情,自然是《玉梨魂》的重要特色,徐枕亚的哀情巨子的声誉正是由此而来;而重视小说语言的表现功能,正是本文的“文体的抒情化选择与改造”部分。其实陈平原对《玉梨魂》的这一特点也进行过专门的论述: 《玉梨魂》中充满此类写景抒情段落,大都辞采华丽绚烂,可观赏也可诵读,有些比喻也颇新鲜可爱。作者、读者显然都不再主要关注于故事的进展,而是玩赏流连于其笔墨情趣。在小说中,让情节退到次要的地位,突出表现技巧和文学语言,这无疑是一种十分大胆的尝试 [5] (P220)。 可以说,《玉梨魂》已经具备了“五四”时期抒情小说在创作手法上的主要特征。或者换一种说法:“五四”抒情小说家们的所擅长的小说创作技巧,在《玉梨魂》中都已具备了。 其实这三条标准并非新技巧,只要是抒情小说都具备这三个标准——唐代沈亚之的《湘中怨解》也符合这三个标准。只不过《湘中怨解》离着五四作家们太远,而且篇幅较短,它隐藏在众多古代小说之中,很难说它对五四作家们产生过影响。但《玉梨魂》不同,它的出现距离五四运动只有七年的时间;它长达九万字,在当时风靡天下,五四作家们正是读着《玉梨魂》开始了他们的小说创作的。因而它对五四作家们的影响是直接的。夏志清论述了《玉梨魂》与五四小说的关系,他说《玉梨魂》的结尾,“如日记之引用、叙述者之爱莫能助、苍凉景象之描述等等,都预告着鲁迅小说的来临。” [9] (P381) 所以从小说写作技巧上看,《玉梨魂》在小说史上的地位,就是它乃“五四”小说的滥觞。 五、《玉梨魂》对社会深远的积极影响 就影响而言,《玉梨魂》决不只是在文学上导致了一批骈文小说和鸳鸯蝴蝶派小说的产生,它对当时以及以后的社会都具有既深且远的影响。《玉梨魂》首先提出了寡妇追求爱情的问题,也提出了不自由的婚姻对人的戕害问题,这些问题虽然没有答案,但是随着小说主人公的一个个殉情而死,这些问题就引起了全社会的思索。而作者对自由、美满婚姻的倾向性是很明确的,于是《玉梨魂》就成为了一部具有思想启蒙意义的小说:它迫使人们思考婚姻问题,考虑妇女解放的问题,思考自由的爱情和固有的传统道德的矛盾冲突的问题。夏志清认为《玉梨魂》是一部“深入探索当代社会与家庭制度的哀情小说” [11] (P341),“可痛切地反映出即将倒垮的封建制度之残忍与不人道” [11] (P343),“梨娘自我牺牲的个人悲剧,却反映出一个陷于瘫痪的社会” [11] (P363),可见它在当时的出现,确实是具有思想启蒙意义的。 而《玉梨魂》之所以能够产生如此大的社会影响,也是由它的抒情特征所决定的。感情对于一个人的影响,虽然很难量化,但它是潜移默化的,是非常深刻的。这深刻的潜藏于心灵深处的感情,具有能够改变一个人的思想的巨大力量;而如果社会上很多人都被一种感情所感染,那就会产生改变整个社会的巨大力量。《玉梨魂》风靡天下,使得无数读者都经受着感情的冲击,而且这感情的冲击随着小说在二三十年的时间里的一次次重印、随着读者的一遍遍阅读而在当时社会中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强化。可以说,自《玉梨魂》出,孀妇可以恋爱,就获得了人们感情上的普遍认同;婚姻要自由、婚姻要尊重人性,也在社会上获得了广泛的共鸣。当全社会的读者都为了梦霞和梨影的爱情而欷歔不已并深感不平时,一场巨大的社会变革的土壤就在读者心中形成了。辛亥革命导致了政权的更迭,但它很难改变那些根深蒂固的社会陋习,特别难以改变人心深处的积弊。但《玉梨魂》可以。《玉梨魂》被讥讽为“眼泪鼻涕小说” [10] (P128),但眼泪鼻涕自有它的威力,它可以洗涤去一些尘土,可以洗亮人的眼睛,可以点亮人的心灵,可以在潜移默化中改变或者坚定人的意志。夏志清认为,虽然徐枕亚“对中国的旧文学和旧道德忠心耿耿”,但《玉梨魂》“却引发了读者对中国腐败面的极大恐惧感,其撼人程度,超越了日后其他作家抱定反封建宗旨而写的许多作品。” [11] (P382)此言可以扫除以前小说史中对《玉梨魂》社会作用的负面评价,也能有助于我们重新确定《玉梨魂》的小说史地位。 参考文献: [1]陈子展.中国近代文学之变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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