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者的退场_鲁迅第一人称小说初探_周光迅
2004年8月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Aug.2004
第20卷 第4期JournaloftheUniversityofPetroleum,China(EditionofSocialSciences)Vol.20 No.4
叙述者的退场
)))鲁迅第一人称小说初探
周光迅,徐燕杭
(杭州电子工业学院人文分院,浙江杭州310012)
[摘 要]鲁迅注重小说这一文体的形式特征,在他的第一人称小说中巧妙地安排小说叙述者的角色及功能,让叙述者与作者区分开来,始终在幕后进行叙事,从而保证了小说的客观性。这使鲁迅的小说不仅保持了思想上的深刻性,而且确保了它的审美特征。
[关键词]鲁迅;小说;叙述者
[中图分类号]I2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951(2004)04-0090-(02)
鲁迅的伟大不仅仅在于他思想的深刻和超前,也在于他能够遵循艺术自身的规律来创作。就拿他的小说来讲,叙事技巧的高超使其形式在深刻的思想面前丝毫不显得黯淡。我们拟就鲁迅的第一人称小说结合叙事学理论谈一点体会,以就正于有道。
首先有必要将本文所涉及的叙事学范围内的若干问题予以澄清,其中包括叙述者、被叙述者、形式叙述者、人物等概念。
由于叙事学理论本身的艰涩,而托多洛夫、热奈特、巴尔特、韦恩#布斯等理论创建者们所使用的术语又有所不同,再加上翻译的问题,国内叙事学理论最大的问题就是概念的混淆。有许多学者将叙述者、形式叙述者、被叙述者、人物、作者等概念混同起来,出现了将叙述者划分人称的做法。而对第一人称小说的分析更因此而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仿佛其中的/我0就是叙述者;叙述者的呈现就意味着作者的主观性较第三人称作品强。其谬误可一望而知:以主观介入著称的托尔斯泰的5复活6是用第三人称写的,而相比较而言,鲁迅的第一人称小说则客观得多。
叙事学强调叙事作品是一个自足的体系,叙述者不同于作者,作品的风格、手法也无需到作者档案中去探究原因;叙述者就是操纵符号讲故事的人,永远是第一人称的。正如沃尔夫冈#凯瑟在5谁是小说叙事人6一文中所指出的:/小说叙事人既不是作者,
[收稿日期]2004-03-25
[作者简介]周光迅(1956-),男,浙江浦江人,杭州电子工业学院人文分院副院长,教授。
也不是那个虚构的,常常一上来就亲切感人的人物。
在这个面具后面,是小说自己在叙述,是无所不知、无所不在的精神在创造世界。0[1](P120)而人物则是叙述者设置的某种符号。被叙述者和形式叙述者的所指比较接近,但前者偏重于叙述行为在作品中的表现形态,后者偏重于叙述者进行叙述的途径。他们都属于人物层,但不同于一般人物的是:他们担负
¹
表层的叙述功能。至于韦恩#布斯的/隐含作者0在很大程度上就类似于本文所说的叙述者。我们所说的第一人称只是形式叙述者、被叙述者的人称定位。
下面我们就可以进入对鲁迅小说的分析了。
在鲁迅的许多第一人称小说中,/我0一面担任表层的叙述者,一面进入人物层,使得外在于故事的评价通过/我0的所思所想被包容于故事之内。5一件小事6中那位敢于解剖自己的/我0、5孤独者6中魏连殳的朋友/我0,道出了许多叙述者的话语,却丝毫没有咄咄逼人的姿态;5伤逝6和5狂人日记6则分别采用涓生手记和日记的形式,为叙述者在人物层上找到极为切实可靠的依托。/要晓得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0、/救救孩子0[2]这些话语在日记这一形式的掩盖之下给了叙述以客观的面目,似乎叙述者并没有抛开故事随意发挥,或者居高临下地进行指导,而是人物自己在说话、在思考。5祝福6前半部分进行第一人称叙事时曾将/我0回答祥林嫂提
问时的感受写得如此细腻逼真,让人感觉到:这里有的只是讲故事的人物,不存在利用小说教训人的角色。将叙述的任务赋予一个第一人称的人物,使之同叙述者一样拥有一种个人化的视角,这无疑给小说的描写以真实的效果,也使故事本身包含了更大的思考空间。
也许用人物/我0来表达思想、讲述故事仍无法将叙述者的情感态度包裹起来,因为/我0仍有可能被人们当作直接的叙述者的可能。于是他的小说又出现另一类/我0,如5头发的故事6、5在酒楼上6。小说在形式上担任叙述功能的是N和魏连殳,而/我0的功能只是在于使包含故事序列的讲述成分的对话得以继续。拿5头发的故事6来说,/我0的叙述行为只意味着回忆当时的谈话情况,将N的话记录下来。叙述者的意念在作品表层以/我0来加以掩盖,而/我0的想法又通过N得以表达。在/N)-我.)叙述者0之链中,处于文本表层的N使处于深层的叙述者变得捉摸不定,仿佛叙述者真的从叙事作品中退场了,而N却越说越激动,临近结束时他说出这样两段话:
/阿,造物的皮鞭没有到中国的脊梁上时,中国便永远是这一样的中国,决不肯自己改变一支毫毛!0
/你们的嘴里既然并无毒牙,何以偏要在额上贴起-蝮蛇.两个大字,引乞丐来打杀?,,0
这分明是在直接表达叙述者的思想。如果再让这位N君借题发挥下去,叙述者在暗处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于是,担任形式叙述者的/我0立即上场,显出了/不很愿听0的神情,适时将N的话头打断,并接上几句无关紧要的送别的话,让作品的接受者感受到谈话的气氛,并让叙述者安安稳稳地躲在暗处。
我们也曾注意到,在鲁迅的5孔已己6、5故乡6、5社戏6、5怀旧6这四篇小说中,部分或全部地将聚焦对象、形式叙述者定位为一个孩子,以孩子的眼光看事物。孩子的天真无邪给了形式叙述者两大特点:其一,他可以注意到大人们不屑于注意的细节;其二,他只讲述所见所闻,而不教训人。于是,细节的描写作为标志成分给读者提供了能指,而其中的所指则需要通过接受者自身的思考,层层引向深入。这些标志成分的所指事实上是叙述者要说的话,而标志本身却比所指更有魅力,也更符合小说自身的需要。写孔已己/排出九文大钱0当然比说他/酸0更形象些;写他听到别人说他半个秀才也没捞到时,/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0[2]当然比直接说他热衷功名更让人信服,而且也包含
了更多的内容。5怀旧6是文言小说,在鲁迅的小说中也算不上上乘之作,然而正因为形式叙述者得以准确定位,小说却以纯净可爱的面目展现了令人咋舌的社会现实,启迪人们反思旧文化,破除封建统治。形式叙述者一旦被定位为孩子,便意味着叙述者主动退场,将对事件的评价的权利更多地留给作品的接受者。
当然叙述者不可能永远在幕后,必然在某些地方体现出叙述的痕迹。5阿Q正传6/序0中,形式叙述者的身份乃是一位替阿Q立传的人,他的语气很大程度上带有叙述者的影子。但我们不能不注意到:叙述者很克制,并不直接褒贬人物,甚至将自身严肃的态度用一种戏谑的语言形式加以涂抹,让我们感受不到将有一位给接受者灌输思想的授予者的登场。
我们认为叙述者同作者是不同质的,这在鲁迅及其作品中得到了很好的体现。鲁迅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其醒世、救世意识促使他怀着浓厚的人文精神站在斗争的前台;然而,小说中的那位叙述者却总是喜欢遮着面纱,退到幕后。原因何在?阿多尔诺说过:/叙述者实际上不讲故事了,而小说的形式仍要求讲故事。0也就是说:小说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有其固有的审美特征,它的虚构性特征不欢迎叙述者过于直接地将其作为灌输思想的工具,也不能够成为叙述者自我表达的场所。尤其在今天,读者作为叙述的接受者更加独立,他难以接受叙述者时时停下故事的线索发表高见。叙述者在讲故事时理应保持对接受者的尊重,并充分地信赖其判断力和理解力。鲁迅的第一人称小说中叙述者的退场就为之提供了可能。可以说鲁迅的思想启蒙是启发式而不是命令式的。相对而言,与他同时代的作家在这一点上则存在着一些误区,这也是那些作品生命力不强的原因。
[参考文献]
[1]王泰来.叙事美学[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7.[2]鲁迅小说全集[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3]伍蠡甫,胡经之.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M].北京:北
京大学出版社,1987.
[3](P698)
注释:
¹本文篇幅有限,无法将这些理论问题一一展开。具体论述参见巴尔特5叙事作品结构分析导论6、热奈特5叙事话语6等,见王泰来5叙事美学6重庆出版社1987年版,5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6下,伍蠡甫、胡经之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1版。
[责任编辑:夏畅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