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同的哲学意蕴与价值认同的本质_贾英健

山东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 JOUR NAL OF S HANDONG NORM AL UNIVER SITY (Hu mani t ies and Soci al Sciences) 2006年第51卷第1期(总第204期) 2006 Vol. 51 No. 1(General No. 204)

认同的哲学意蕴与价值认同的本质

贾英健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北京, 100732)

*

摘要: 从根本上说, 当前围绕着价值认同所展开的争论都是源于人们对认同概念的不同理解。将认同概念放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视野中来考察, 认同是人们在交往活动中彼此从自我出发而寻求共同性的过程和结果, 它表征着人与人之间的共性关系, 其核心是价值认同。作为价值认同, 它是价值主体之间通过变化着的关系(对话、交往、混乱) 使自身的价值观念或价值结构获得重新定位和重新调整的过程。价值认同虽然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共同性, 但是它又与价值趋同有根本区别。

关键词: 认同; 价值认同; 价值趋同

中图分类号: B0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973(2006) 01-0010-07

经济全球化说到底是一个利益矛盾的展示过程, 不同主体之间利益矛盾上的不同和差别必然要通过价值观的不同和冲突表现出来。然而, 经济全球化不仅是一个由价值观之间的不同而引发的价值冲突的过程, 而且是一个不同价值观之间的相互理解、认可和认同的过程。价值认同和价值冲突相伴而生, 有价值冲突, 就必然会有价值认同的发生; 同样, 认同又总是发生在冲突之中的。但实际存在的情况是, 人们似乎对经济全球化进程中的价值冲突给予了高度重视, 很少或者不愿谈论经济全球化进程中的价值认同问题, 有些人甚至拒绝经济全球化进程中价值认同的存在。之所以如此, 从根本上说

源于人们对认同概念的不同理解。对认同概念特别是对价值认同概念进行认真地梳理, 并在此基础上对其做出科学规定, 就成为我们进一步认识经济全球化进程中价值认同的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一

关于认同概念, 有学者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进行界定, 如弗洛伊德把它看作是个人与他人、群体或模仿人物在感情上、心理上趋同的过程, 即社会群体成员在认识和感情上的同化过程。埃里克森把认同的实质视为是对我他关系的一种界定, 他主张用认同

来判定个人或群体生活中产生的将其与周围社会环境相联系和区别的自我意识。米德也指出, 在人际互动过程中, 个体从每一个互动场合的具体他人处获得暂时的自我想象, 最终形成相对稳定的, 把自己归属于某类客体的自我概念。也有学者将认同概念运用于社会学领域, 把其界定为 社会群体中的成员产生一致的看法以及感情 。

[1](P133)

安东尼 吉登斯

则将对认同概念的理解进一步拓展到社会哲学的层面。在他看来, 认同是社会连续发展的历史性产物, 它不仅指涉一个社会在时间上的某种连续性, 同时也是该社会在反思活动中惯例性地创造和维系的某种东西。

[2](P57-60)

哈贝马斯从皮亚杰的个体发生学出

发, 对人的自我发展和社会进化的关系进行了深刻分析, 他不仅强调了人的认识能力、语言能力和相互作用能力以及与之相应的道德意识的形成和发展, 而且也强调了人的系统(社会化的人) 和社会系统在

结构上的共生性, 以及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社会形态、集体同一性和自我同一性的一致性等问题。涂尔干特别强调集体认同问题。在他看来, 认同是一种称为 集体意识 的东西, 是将一个共同体中不同的个人团结起来的内在凝聚力。然而, 在涂尔干看来, 某一群体的相似性和共同性特征又是建立在与其他群体之间存在着差异性这一基础之上的。因

*收稿日期:2005-11-17

作者简介:贾英健(1963 ) , 男, 山东金乡县人, 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博士后, 博士, 中共山东省委党校哲学教研部教授。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研究项目(02JA720011) 。

此, 相似性总是根据对不同群体之间差异的界定而被识别。查尔斯 泰勒则从文化的层面来理解和把握认同概念。他强调指出, 认同问题关涉到一个个体或族群安身立命的根本, 它所要解决的是如何确定自身身份的方向性定位问题。

上述各种观点, 虽然考察了个人认同和社会认同及其关系等问题, 但不能把对这种认同的认识放到人的交往实践活动中去考察, 从人的活动的总体性出发来讨论认同问题; 他们虽然比较关注认同在当代社会中出现的危机问题, 但没有在对认同概念的界定上提供更多的有价值的东西。即便是回答, 也大多停留在对认同的描述层面上, 而不能从深层次上对这一概念做出科学地回答, 而且还多少都带有一些西方中心主义的色彩。因此, 理解和把握认同问题, 既要立足于前人的研究成果, 同时又要必须有一个视角上的转换。这种视角转换说到底就是要将对认同的理解放到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视野中来考察。

首先, 认同与人的交往活动是密切相关的。一方面, 认同发生在人们之间的交往活动过程中。交往活动是人存在和发展的方式, 它不仅是社会物质运动的具体表现形态, 而且也是人类的特性。人的交往活动之所以对考察认同是重要的, 是因为认同只不过是个人之间迄今所存在的交往的产物。但问题的关键是, 人们在交往过程中以及结束时, 将会产生什么, 这便是交往活动和交往形式的关系问题, 即交往和作为规范的认同的关系问题。马克思指出, 生产本身是以个人之间的交往为前提的。由于任何交往活动都是有目的进行的, 为了达到交往目的, 交往主体必须通过对交往手段、交往对象、时空条件等因素进行有效的组合, 使交往活动按照一定的模式来进行。又由于人们虽然抱有各自的目的, 但他们并不希望自己的活动杂乱而无序, 总是愿意使自己的活动纳入正常的秩序范围内进行, 这种正常的秩序范围, 就构成了认同存在的必然性。另一方面, 人的交往活动又总是在一定社会关系中进行的。社会关系, 是指 许多个人的共同活动 。而许多个人的共同活动表现为人们之间的合作。然而, 人与人之间的合作又与认同是分不开的。合作是以承认自由主体之间的各自独立性以及利益上的差异性、价值观上的多元性为前提的, 是不同利益主体之间的相互沟通, 而认同就是存在于价值态度的多样性和对不同价值的容忍基础上的, 从这种意义上说, 认同 他者 的存在是不同主体之间进行合作的前提。

[3](P80)

不同利益、不同价值的主体所以能进行合作, 还在于他们之间有着共通性, 这种共通性构成他们合作的中介和通道。合作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是把彼此独立的个体聚合起来的一种共同的组织活动, 而组织活动的实施, 又是通过制定参与共同活动的人必须遵守的共同规则来实现的。合作绝非理想中的亲密无间, 荣辱与共, 合作以冲突为前提, 是冲突的肯定形式。而这种冲突的发生, 恰恰是以存在着不同的认同为前提的。可见, 认同对人的交往关系来说是何等重要, 它既对人的交往关系起着稳定性的作用, 又能保证其有序性。

人的交往活动与认同的上述关系表明, 应当把认同看成是一个与作为人的生存状态的交往活动密切相关的哲学问题, 看作是人在自己的现实交往活动无法回避而又需要着力加以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马克思反对将人在任何抽象的意义上进行理解的做法, 他反复强调要从现实的人出发来认识个人, 他把这种现实的人规定为 只有在社会中才能独立的动物 。事实上, 马克思在这里所讲的社会主要是指人的共同体组织, 这种共同体包括政党、企业、单位、家庭、阶级、民族、国家等。对于群体而言, 它又从属于更大意义上的类的存在, 不同的社会历史发展阶段, 人们赋予了群体以不同的意义。在相对封闭的社会里, 个人总要从属于一定的阶级, 并通过阶级利益表现出来, 所以对于个人来说, 无论是作为类存在, 还是作为个体存在, 都与阶级的存在是密切相关, 并通过阶级的存在而实现其利益。在现代社会中, 人们之间产生了广泛的交往, 在这种情况下, 无论是个人的存在, 还是类的存在, 都集中表现在他们与民族国家之间的存在关系上, 他们之间的矛盾集中体现在与民族国家之间的矛盾对立上, 这种矛盾既表现为个体与群体之间的矛盾, 群体与类的矛盾, 也表现为个体与类的矛盾。人正是通过对他们之间矛盾关系的反思性的理解来确立自己的认同的。在当代, 日益发展的高度的现代性, 使人们之间的各种活动跨越了民族国家的界限在全球范围内展开, 个人的发展与世界历史的发展相一致, 群体的发展也因而体现了类的发展, 人的存在方式也就会在客观上要求突破个人和国家的局限, 更多地体现类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 不少人主张在国家之间的交往过程中, 要密切关注日益凸显出来的类利益, 在相互合作的基础上寻求各民族国家之间的共识, 这在客观上反映了人们对全球化背景下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的反思, 表明了人们的认同取向正在经历着

[4](P734)

深刻的变化。

其次, 认同本身就表征的是一种关系。就认同而言, 其前提在于差异的存在, 没有差异, 也就无所谓认同。差异本身就是一种关系, 是不同事物和人之间相比较时的不一致关系。世界中的事物虽然千差万别, 但是他们之间都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一些共同的东西。从表面上看是物的关系存在的地方, 实际上表征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物与物之间的关系的确认, 也只有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才能得到说明。就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来说, 任何个体的生命存在既具有内在的本质力量, 又离不开外在的展现形式。这种二重性品格既赋予个体以内在价值, 也规定了个体内在本质展开的社会历史性。这就使现实社会生活中的每一个交往主体在交往关系中, 既是手段同时又是目的, 而且只有成为手段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有把自己当作自我目的才能成为手段。对于任何个体而言, 其生命价值和意义体现为, 他既使自己成为 自我的存在 , 又使自己成为 为他的存在 , 并依靠个体自觉的、持续不断的 认同 来达成这之间的完美的统一。就人与社会的关系来说, 人作为个体总是生活在社会之中的,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 人的最重要的特性就在于社会性。人总是通过社会来确定自己的身份, 对自身进行定位。从社会的角度看, 社会正是凭借着群体中人对其的认同, 发挥对人心的凝聚作用, 以及对人的交往活动的协调作用。就人与自身之间的关系来说, 人的自我认同是一个同时涉及到认知、态度、情感以及记忆等多方面的复杂事件。它不仅要求通过一种认同的意识使自我将自身与其所是本真地联结起来, 并将其保留在自我认同之内, 而且这种自我认同需要他人的承认, 实际上, 自我认同决不简单是一个人自我内部的事, 而是一个与他人共在的问题, 是一种关系性的存在。可见, 认同作为一种关系, 不仅包括认知, 而且也包括着他人的承诺, 在认同者和被认同者之间必然发生双向的互动关系, 无论是哪一种关系, 都是要减少人们之间相互关系中的不确定性, 减少或消除因各种关系的处理不当而带来的 成本 和 风险 。

再次, 任何认同都是从 自我 出发进行确定的。认同的这种自我中心性表现在:一是认同标准上的自我性。即坚持按照自己认可的标准来确定人们交往中的 同 或 异 。换言之, 所谓 同 或 异 , 都是与认同者自己的相同或相异。二是认同定位上的自我性。即认同说到底是对自我身份的寻找和确认。人在交往活动中, 总是会遇到有关自身的身份的问题, 但是, 对自己身份的确认并不是由自身来回答的, 而是在其他人或社会中来反观自身来确认的。换句话说, 认同不过是认同者从别人或社会那里折射出来的自我而已。三是认同形成中的为我性。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身等关系构成人的存在的基本样态, 这些关系又通常是矛盾的, 但是, 凡是有某种关系存在的地方, 这种关系都是为我而存在[3](P81) 的 。个体通过有效地整合各种关系, 使这些关系成为 为我 的, 在 为我关系 中不断建构自己的人性结构和生活世界。

最后, 认同的核心问题是价值认同问题。认同是发生在个体、社会和自我之间的, 是在这种关系中来确立人自身的身份感问题。从本质上说, 人们对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的归宿在哪里? 等人类永恒问题的不断追问, 就是要通过这种追问, 真正澄明自己的身份, 从而正确地认识自己的价值。而当人们在确立自己的身份感的时候, 他又总要受到一定的利益需求、情感和信仰等问题的影响。进一步说, 人们总是认同那些与自己的利益需求、情感和信仰相一致或相近似的东西, 利益、情感和信仰影响着人们对 他者 的评价问题, 这就注定了从一开始人们的认同就是一个价值问题。因此, 认同说到底是对人的意义感的重新定位和评价的问题, 是一个价值认同问题。

总之, 认同作为人类所特有的认知方式和结果, 总是与人类社会的发展相始终的, 只要有人在, 有人的交往活动, 人们就会遇到认同问题。不过, 认同本身的过程性表明, 它不是一劳永逸的, 而是在主体之间通过交互实践和交互认识不断达成的。

二

何为价值认同? 对此, 学者们提出了许多不同的看法。一种观点认为, 价值认同是指个体或社会共同体通过相互交往而在观念上对某类价值的认可和共享, 是人们对自身在社会中的价值定位和定向, 并表现为共同价值观念的形成。另一种观点认为, 价值认同即是指价值主体不断改变自身价值结构以顺应社会价值规范的过程, 它体现出社会成员对社会价值规范的一种自觉接受、自觉遵循的态度。还有一种观点认为, 价值认同主要有两个层面的含义:一指人类共同的追求, 即为人类所共同接受, 具有全人类普遍性, 超越了具体国界、民族、主体的共同价值, 即所谓 普世价值 。二指在世界范围内的主导

价值, 即在一个多层次、多样性的价值体系中居于核心地位, 起导向作用的价值。前者的认同是平面的、完全一致的认同; 后者的认同是以差异为基础的立体的认同。主导价值并不否认价值的差异, 仅是在多种价值观点组成的价值体系中代表该体系的总方向, 对其他处于从属地位的价值观念起着统帅作用的价值。而无论哪个层面的价值认同, 其共同含义都在于:人们在自己的社会实践活动中能够以某种共同的价值观念作为标准规范自己的行动, 或以某种共同的理想、信念、尺度、原则为追求目标, 并自觉内化为自己的价值取向。

对价值认同来说, 虽然人们可以在认可、共享的意义上来把握它, 但对于这种 认可 、 共享 究竟作何理解, 在理解上是有分歧的。一方面, 人们更多地在价值观的认可或共享意义上来把握认同, 这虽然抓住了价值认同的核心所在, 但价值观的认同并不是认同的全部, 况且价值观的认同是在人的交往活动中发生的, 所以, 理解价值观的认同, 不能脱离人的交往活动。另一方面, 价值认同虽然着重强调的是不同主体之间求 同 , 但是这种 同 究竟意味着什么? 如何看待这种 同 , 不同主体所理解并不一定完全相同, 特别是当一种价值与另一种价值相遇的时候, 存在着两种不同价值之间的冲突的情况下, 如何来求 同 , 这似乎是无法求解的悖论问题。从当前的全球化进程来看, 事实上存在着交往主体之间的不平等性, 在这种情况下来谈论价值认同问题, 实际上则意味着自身身份感的丧失。所以, 理解价值认同问题, 重要的是把交往实践中人的行为和实践选择的自主性, 与价值观的问题联系在一起来看待, 从这种意义上, 我赞同这样一种观点, 即把价值认同看作是价值主体之间通过变化着的关系(对话、交往、混乱) 使自身的价值观念或价值结构获得重新定位和重新调整的过程。它既可以作为某种观念、理论而被理解和运用, 也有时作为某种价值实践活动而表现为一定的行为和实践选择。

[5]

的问题, 所以, 价值认同的重要性并没有得到人们的特别关注。然而, 经济全球化不仅使人们之间的交往跨越了民族国家的局限性, 而且也出现了个人、民族之间交往的普遍化, 形成了马克思当年所描述的 世界普遍交往 的局面。伴随着全球化而来的人们交往的多样性、流动性、不确定性、时空压缩性、人口的全球性迁移、多种矛盾交织性、以及风险性, 出现了人们身份上的失落。从这个意义上说, 经济全球化促成了价值认同问题的出现和形成。

经济全球化从根本上说是一个现代性的问题, 价值认同的出现是与现代性社会生活的流变性而造成的历史的断裂有密切关系的。以现代社会的社会化大生产使传统社会原有的结构和运行机制和原有的生活方式、交往方式都发生了从封闭到开放、从稳定到流动的重大变化。流动的现代性不断地割断人与自然之间的联系、削弱人与乡土之间的纽带, 以及稀释人们的家庭血缘关系, 在这一过程中, 自我总是在不断地感受到现代性之流动性的生成与成长, 而传统的价值认同则日益失去了往日的凝聚力, 甚至出现了认同上的空白或断裂。如现代性的扩张必然造成对传统价值认同的否定, 同样, 现代性的建构也离不开对传统、传统文化价值的批判和超越, 但是, 现代性对传统价值的否定必然会影响到人们对其的认同。不仅如此, 现代性所传播的是一种以技术和物化为特征的文化, 这种文化形成了对人的否定和扭曲, 它不仅不能真正解决价值认同问题, 而且还导致了人们自我的被异化甚至自我的丧失这种认同上的焦虑。因此, 现代社会既迫使人们去寻找自我, 以及自己在其中感到如鱼得水的文化环境, 也迫使人

[6]

们去寻找形而上学意义上的安全本体基础。因此, 只有在现代社会, 人们的价值认同才真正成为自己的一种自觉需要。

如此看来, 价值认同具有如下特征:

首先, 价值认同主体的自主性。自主性是人的主体地位的确证, 表明了人所具有的一定的能力、权利和责任。人之所以能称之为主体, 首先就在于他能自主或有自主性。自主是主体自身的一种能力, 这种能力主要是认识 选择和实践 创造的能力。它主要表现为:第一, 价值认同主体的平等交往性。所谓平等交往, 是指每一个主体作为独立的交往参与者与其它主体之间的交往是一种建立在自觉自愿的基础上, 既不允许有任何人为的因素强加到主体身上, 同时也不允许在交往中有任何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其他交往主体一方的现象存在。因此,

价值认同起始于经济全球化在当代的发展。在全球化开始之前, 不同国家大都是生活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 人们活动的单一化, 交往范围的固定化, 使人们的价值认同局限于 人的依赖关系占统治地位的阶段 , 在这样一个阶段, 每个人都直接地依赖于某一群体共同体而存在, 人们之间的社会联系也仅限于某一共同体内部, 只是在孤立的地点和狭窄的范围内发生地方性联系。在这样的社会里, 因为人们之间的交往不普遍, 也不会存在着认同危机

交往平等不仅要求要相互承认其主体资格, 而且还要平等的对话交往。第二, 双向互动性。对于交往双方来说, 相互作用是其本质, 参与并使自身融入其中是基本要求。一个主体在什么层次、什么意义上参与交往, 就会成为什么层次、什么形态的主体。在何种交往实践活动中结成一定的交往关系, 便相应地承担一定的权力、责任和义务。因此, 人的交往活动是建立在交往主体之间平等基础之上一种双向交流过程。在这一过程中, 主体参与交往活动的过程, 实质上就是首先将自身区别开来并以之为对象的过程, 这是一个不断摆脱自身的局限性, 通过自身的努力能动地在交往实践中复制自身的过程, 也是一个高扬自身主体性的过程。第三, 交往互利性。人的任何活动都是基于一定利益基础之上, 利益上的差异, 必然导致人们需求上的不同, 当人们需求的东西自身不能得到满足的时候, 人们就会通过自己积极的努力去追求, 这样, 交往也就产生了。从一定意义上说, 只要有人的交往活动, 就必然有人对利益的自主追求, 这种追求也就必然是围绕着利益来展开的, 互利也就必然的存在和起作用。

其次, 价值认同的过程性。一方面, 价值是对未来理想和目标的一种期盼和追求, 它通常是表现为主体在多种可能性中所作的某种价值选择。但是, 由于人们的选择受到多种主客观因素的限制, 因而主体在进行价值选择过程中, 并不是一劳永逸的, 相反, 它经常表现为一个逐步实现的渐进过程。另一方面, 对于价值认同的主体来说, 它既有个体, 也有集体和社会, 价值主体的多重性, 将认同主体划分为个体价值主体和集体、社会价值主体, 因而价值也就被分为个人价值和集体、社会价值两部分。一般说来, 个体价值属私人领域; 集体、社会价值属公共领域。很显然, 我们所说的价值认同通常是指在公共领域能够实现的认同。在公共领域之外, 是不存在价值认同的, 也无法达成价值认同。但是, 任何私人领域的价值观又都不是与公共领域的价值观完全脱离的, 从一定意义上说, 二者之间的关系为:个体价值是社会或某种集体价值在个体社会生活过程中的内化, 而公共领域内价值观认同是建立在个体价值观在某些方面的认同这一基础之上的。因此, 价值认同的过程既是不同类型的价值主体的价值观相互转化过程, 同时也是个体价值、集体价值和社会价值之间相互转化、相互渗透的过程。

再次, 价值认同的异质性。价值认同固然是指对相同的认可和接受或者共享, 但认同之所以能够发生, 恰恰是建立在差异这一基础之上的。威廉 康

纳利指出: 差异需要认同, 认同需要差异, 解决对自我认同怀疑的办法, 在于通过构建与自我对立的他者, 由此来建构自我认同。 我们所说的认同, 是在差异中来寻求共同。就价值观来说, 价值主体的多重性使价值观也表现为多层次性。一般说来, 价值观分为核心价值观和外围价值观, 核心价值观通常是与人的理想、信念相关联的, 它属于深层次的价值观, 而外围价值观通常是指那些与人的直接利益相关联的, 它属于浅层次的价值观。当不同的价值观相遇的时候, 它们既表现相互冲突的一面, 同时又有相日趋一致的一面。这种情况, 在经济全球化日益发展的今天表现得十分明显。经济全球化从本质上说是利益矛盾的展示过程。在这一过程中, 各国各民族的利益既有冲突, 又有认同, 在这种情况下, 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利益实现越来越离不开他国、他民族的利益, 这种相关性使全球范围内的价值观在利益层面上的出现日益关联的趋势。然而, 这种相一致的趋势, 在我们看来, 仅仅涉及到价值观关涉直接利益的外围层面, 而且这种认同也丝毫不会削弱不同国家和民族在价值观核心层面上的差异甚至对立。因而, 在经济全球化进程中来谈论价值认同, 并不是在价值趋同的意义上来谈论的, 而是一种 存异而求同 。

最后, 价值认同的流动性。价值观作为一种社会意识, 本来具有一定程度的稳定性。但这种稳定性在全球化时代, 加快了自己的变换频率, 无论是公共的价值观体系还是个体的价值观体系都不再像以往那样具有长久性了。阿尔文 托夫勒在 未来的冲击 一书中对这种价值观变更的社会事实作了如下描述, 东西用完就仍的文化扩展了, 临时性建筑越盖越多了, 模式化部件日见普及了; 这些情况都产生同样的心理效果:人和周围事物的联系越来越短暂

[8](P 51)

了。 价值观的流动性和短暂性使其成为经常变化和不断更新的, 它缩短了价值观的时效性, 并带来价值认同的多变性。

三

人们在理解和把握价值认同的过程中, 时常把价值认同与价值趋同这两个概念在同等的意义上来使用, 将价值认同理解为一种价值向另一种价值的趋同, 这种趋同的结果便是达成价值认同的单一化和同质化。罗兰 罗伯森就认为, 世界走向统一性的趋势是不可抗拒的, 所有的社会或者说几乎所有的

[7](P1)

社会都正在以不同的速度走向同一个点 。吉登斯也认为, 在现代性的许多方面业已全球化了形势下, 没有任何人能够选择完全置身于包含在现代制度中的抽象体系之外 。事实果真如此吗? 显然不能简单作肯定或否定的回答。我们虽然不能赞同一些人提出的价值同质化或单一化的观点, 但至少在他们的观点中提出了在经济全球化进程中确实存在着的价值认同问题。问题在于, 价值认同能否在这种单一或同质的意义上去理解? 这是我们必须认真反思的理论和现实问题。

经济全球化是否必然带来对西方普世价值认同的全球化? 回答当然是否定的。所谓普世价值, 是指人类价值发展方向上正趋相同, 全世界各民族正日益接受共同的价值、信仰、实践和体制, 其内在含义是取消价值的多样性。事实上, 经济全球化是一个悖论的体系, 在价值上它表现为一个冲突和矛盾的过程:一方面, 它使价值具有抽象同质发展的取向; 另一方面, 它又会在一定意义上使原来没有发现或是处于边缘地位的价值凸显出来, 共时性与历时性交织在一起。西方霸权主义总是借助于经济全球化将自己的文化价值观从其社会和政治背景中抽象出来, 借助于后殖民、后现代和先进技术的电子媒体向全世界输送其价值观。但西方价值的普世化并不是全球化的必然结果。事实上, 在当前的境遇条件下, 西方价值也同样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一种是来自相仿社会内部集团的挑战, 一种是来自其他文明价值的挑战。因为任何价值都是与一个民族的文化分不开的, 各民族文化都是在其自身长期生产、实践与交往当中逐渐形成的, 都有其赖以生存的传统习俗、宗教信仰、思维方式和价值观, 不论怎样的表现它都是适应其所属民族的一种文化形态, 其他文明对它也不一定适应, 近期世界的发展表象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西方的价值观正在遭到亚洲和伊斯兰国家的广泛反对, 全球正在跨入一个多种不同文明相互影响、相互竞争、和平共处、相互适应的时代。因此, 当代西方思想界津津乐道的所谓 普遍价值 、 普遍伦理 , 其实不过是一种特殊价值、特殊伦理, 即西方价值或西方宗教伦理; 他们之所以对 普遍价值 、 普遍伦理 感兴趣, 其目的不过是为了重建遭遇当代文化相对主义思潮冲击的西方价值观, 恢复其一统天下的格局, 这种努力在实践上不可能会形成人们所期望的价值认同。人们之所以关注普遍价值的存在, 从根本上说, 是由于它对各种特殊价值具有范导作用。当然, 如果因为普遍价值与价值认同

[10]

[9](P16)

的不同而完全否定人们探寻 普遍价值 、 普遍伦理 的存在及其意义, 那也是片面的。

与上述问题相联系, 经济全球化也不能带出一个新的全球同质的价值认同来。一方面, 虽然经济全球化凸显出人类共同价值认同的重要性, 而且这些价值认同在某种程度上也反映了人类的共同利益, 但这种人类共同利益的联系并不意味着各个民族和国家的利益由此就变得完全一致。另一方面, 即便是人们都认识到了价值认同对于当代人类生活的重要意义, 但是他们在处理这种价值认同方式方法等方面也会因存在着极大的民族文化差异, 而使人们在价值观上表现为多样性。费瑟斯通在谈到全球文化的发展时曾经指出: 全球文化不是表明同质性或共同文化, 而是相反 在没有世界国家出现的情况下, 我们唯一可以想象全球文化的同一性与正在产生的统一形象的途径, 是一种泛全球性威胁。要寻找这样的文化可能性, 只能求助于科幻小说。

[11](P211-212)

所以, 全球化提供的只是一种经由多

样性而统一的前景, 绝非是全球同质的价值的存在。事实上, 全球同质的价值认同是不会存在的, 现在不能, 将来也没有充足的可能性。

这样说来, 价值认同与价值趋同并不是两个完全相同的概念。首先, 价值认同是建立在价值多元差异基础之上的, 而价值趋同则是指在价值交往过程中, 通过消解交往双方的异质性价值因素, 而实现的彼此双方在同质性因素方面的价值重合。前者是指在异中求同, 后者则完全取消了价值差异。其次, 价值认同是以我为中心的, 而价值趋同则是对自我价值的消解。如果说价值认同是通过吸收 他者 价值, 实现自身价值认同的当代重建的话, 那么价值趋同则是在认同 他者 的过程, 自己身份感、自我认同感的消失。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 他们加入全球化, 就是 自动 地把自己置于一种由 他者 所规定的秩序和结果之中的过程, 对于西方的文化价值观念只能被动的接受。再次, 价值认同虽然强调价值的共享和认可, 但是也包括价值认异。也就是说, 价值认同并不是毫无保留地将他者价值完全接受, 而总是认同那些最能反映全人类所有成员的根本的总体的需要而又对自身认同的建构有积极作用的那些价值。这样, 价值认同既将共识的东西吸收过来, 又将那些不能取得共识的东西存而不论, 即便是这些共识的东西, 也将其纳入到自我认同的价值建构框架之中。因此, 人们的价值认同 只能成为个体价值体系的一部分。在具体的价值取向和价值追求方面,

不同的人类个体应该各有个性和特色。正是在这种意义上, 人们通常把价值认同视为一个人对外来价值的理解和接受, 其中理解是价值认异的过程, 而接受则是认同和认异并存的过程。很显然, 价值趋同则不包括认异在内。最后, 价值认同要求在一种交往双方相互平等的境遇中进行, 认同的达成完全出于一种自愿, 不带有任何强制的因素。对此, 哈贝马斯曾提出 交往行为的合理化 理论。在他看来, 任何交往行为都不应该受国家、经济制度和行政制度乃至文明模式的干预, 使交往者生活在一个美好的, 没有任何强制的世界。虽然哈贝马斯的论述带有明显的乌托邦和文化相对主义的色彩, 但他的论述无疑也孕育着对当下各种交往行为中存在的不平等这一现象的揭示。而价值趋同显然是在一种不平等的交往中进行的, 对于经济上处于弱势地位的民族而言, 其价值认同表现为对他者价值的趋同, 这是一个不断被 他者 抛入到自身强权价值话语系统中而失去自我的过程, 其结果造成自我和他者之间在主体交往中的中心和边缘的二元价值对立, 在这种二元对立的链条中, 自我与 他者 的区分把西方依靠着经济、军事实力的强权话语将东方边缘化。这样, 东方不再是欧洲的对话者, 而是其沉默的他[12](P8) 者 。东方作为西方的 他者 , 更确切地说是 他者的他者 , 被塑造为 被言说者 、 被支配者 和 被奴役者 。

[13](P276)

也不断被 殖民化 :西方的语言文字排斥着本土古

老的语言以及其所负载的一切文化成就, 现代性的 观念将世界历史标识为单向的时间箭头并成为第三世界的 价值宿命 。参考文献:

[1]黄平. 当代西方社会学 人类学新词典[M]. 长春:吉林人民出版

社, 2003.

[2][英]安东尼 吉登斯. 现代性与自我认同[M]. 赵旭东译. 北京:三

联书店, 1998.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95.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2卷[M], 北京:人民出版社, 1960. [5]刘芳. 全球化时代的价值认同[J]. 甘肃理论学刊, 2004, (5). [6]韩震. 论全球化进程中的多重文化认同[J]. 求是学刊, 2005, (5) . [7]William . E. Connoll y, Identity Difference:De mocratic Negotiations of

Political Paradox, Ithaca, N. Y. :Comell University Pres s, 1991. [8][美]阿尔文 托夫勒. 未来的冲击[M]. 孟广均译. 北京:新华出版

社, 1996.

[9][美]罗兰 罗伯森. 全球化 社会理论与全球文化[M]. 梁光严

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0.

[10][英]安东尼 吉登斯. 现代性的后果[M ]. 田禾译. 南京:译林出

版社, 2000.

[11][英]迈克 费瑟斯通. 消费文化与后现代主义[M]. 刘精明译. 南

京:译林出版社, 2000.

[12]罗刚, 刘象愚. 后殖民主义文化理论[C].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

版社, 1999.

[13][英]汤林森. 文化帝国主义[M]. 冯建三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

社, 1999.

广大第三世界不但在经济、政治

上受西方国家的剥削和压迫, 而且在文化价值领域

The Philosophical Meaning of Identification and the Essence of Value Identification

Jia Yingjian

(Insti tute of Philosophy, China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Abstract :Fundamentally speaking, the polemic on the value identification spring from different interpretations of ident-i fication conception. In the conte xt of Marxist philosophy, identification is just the process and result of men in their inter -ac tive activities, demonstrating the commonness between man and man with value identification as its kernel. And value

identification is a process in which different value subjects readjust and re-orient their own values and value structure through their changing relationships (by way of dialogue, communication and differentiation) . Consequently, it is enor -mously different from value universalization whereas it puts stress upon the commonness between man and man. Key words :identification; identification of values; universalization of values

责任编辑:李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