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8):老爸与老妈
家里往往谁话多，谁主事，大家就围着谁转。我家都围绕着我妈转，这样，父亲反而撇清了，干自己的事，看报、看电视、写字。他所有的爱好都是一个人在不用说话的情况下完成的，所以我家日常的状态是父亲在看报，妈妈在说笑。
父亲不是个生活的人，不会家长里短，平时话又少，所以，这成了我们家的一个背景。但是真要有什么重大的事，老妈总会先找我商量，再请老爸定夺，于是老爸点头或摇头完全主导这些事的走向。而且老妈在找老爸商量大事的时候，往往态度诚恳，语气和缓，总弄得老爸一时找不着北。
父亲离休后才总是在家里，成了母亲干家务的不称职的帮手，两人总是因为干家务而拌嘴。父亲干家务笨手笨脚，用老妈的话说是“干什么都不利索”，说他：“你和个面有一半面粉在自己身上”。我们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上衣、袖口、裤子都是面，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父亲挨说了就用手去拍，结果，面尘飞扬，更大面积的地方落下一层白，妈这时肯定会提高嗓门：“哎呦，我的老天爷，您到外边掸去”。回来的时候，身上总有没收拾干净的地方，但是父亲基本忽略不计了，或者看报去了，或者看电视去了。
在空军干休所这段时光是父亲最快乐的，原因有三，一是子女相继结婚，人丁兴旺。二是有了他喜欢的第三代。三是家里有个大院子。白天，父亲常驻院子，流连忘返，种个花、养棵树、做盆景，乐此不疲，进来喝个茶，如个厕就会带进很多泥土。这时，老妈就把眼光从老花镜上方探出来，雷达般犀利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一有不对，马上拉警报：
“唉、唉、唉，先生，先生”
老爸知道这是叫他呢，老大不乐意：“叫我干吗？”
“您干吗去？”。
“我解个手”。
我妈就拉足了腔说“您解个手倒是把身上弄干净啊，瞧您这一身的土”。
“我就一会儿”。
“一会儿也不能把土弄家里来呀”。
老妈要是称我爸“您”了，多数是建立在老爸做错什么事的基础上。这老俩口有时斗焖子是不是也挺有趣。
我妈可是个大能人，干着活，管着人，说着事，同时干，思路不带乱的，什么都不耽误。所以我家总不时充斥着老妈尖利的规范所有人行为的声音。在美国的时候她带三、四个孩子，做着一家人的饭，抽空针头线脑的活也没少干，每个月下来，比我当工程师的弟弟还挣得多。
我们听老妈说过父亲在坑道里学会了抽烟，从我记事起，他一直抽3毛5一包的“大前门”，这也成了父亲这批人的一个标志。父亲的一位同事曾经跟老妈说：“你们家老张不能抽烟，他吸烟吸得深，对身体危害大”。我觉得这人说得有理。妈跟我说过这个以后，就跟老爸开始了关于戒烟的持久战，嗓音飙高过，推心置腹过，深情款款过，泪流满面过，鼓动第三代抗议过，十八般武艺都用上，经年持久，老爸终于招架不住，在与老妈的戒烟战斗中败下阵来。小70了才戒烟成功，但为时已经太晚，留给肺腑的自新时间已经太短。
父亲后来还是因为肺部疾病频繁住院，最终也是从这条道走的，肺气肿，几乎是活活憋死。弥留之际，看他要鼓足全身的力气，胸部艰难抽动，才能吸进那么一点点空气，那种无助和无奈煎熬着家里所有人的心。